第279节

  他们共处两载,时间并不长,可这些人是真心对她,否则凭她一己之力,天香楼怎能有今日的局面?
  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他们没有离开她;在她最困苦的时刻,他们与她共进退;而在她最危险的时刻,是他们替她四处奔走。
  她劝自己,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日后还会相聚。而且他们既是一片真心,那么要发财,大家一起发。
  赵益应该也明白她的心思,不再别扭,只是与张顺在一起的时间愈发长起来,经常打烊了,二人还不走,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洛雯儿知道,赵益是想把自己这个领班“禅让”给张顺,因为张顺是跑堂中除他之外,个子最高,身体最壮,经验最丰富,遇事最冷静的人,偶尔还有点小聪明,最适合接他的班。
  而最为重要的是,那天大家都问了霍嘉有关自己的前途和命运,这里除了于角和苏环尚是光棍,其余的都是定了亲的,梁柱已然成亲,可是张顺,他的姻缘还需“三年五载”之后,所以,最是能一心当好领班一职。
  然而一想到这个“三年五载”,再看到同时被招进天香楼的兄弟,竟然有两个就要成亲了。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两个家伙吃得倒欢,可他这只兔子……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看上眼的……就是那个整日里出出进进,虽是天香楼的人,可是什么也不干,据说是掌柜的丫头,可是就没见她伺候过掌柜的,经常是半梦半醒状态,但眼睛一瞪就老大个的姑娘。
  可是他看上人家,人家没有看上他,人家只对后院那个也是什么也不干说话都说不利索只一身蛮力的小子感兴趣。
  也难怪,那小子着实漂亮。再看自己……叹气。
  洛雯儿见他最近蔫头耷脑,就连要“升职”了都提不起兴致,不禁摇头:“好饭不怕晚,好酒不怕陈。”
  “可是掌柜的,我都二十三了,再等‘三年五载’,还有谁嫁我啊?”忽反应过来:“掌柜的,我可不是对你……”
  洛雯儿可不想这个时空的人对女人年龄的阴影影响到自己,她才二十二,年轻着呢。
  “你没听大师说,那姑娘还小着呢……”
  “我不要!”
  张顺开始别扭,然后溜着梦游般飘进来的婉莹,痴痴的望着人家的背影。可人家自始至终就没瞧他一眼,于是那脸色又灰了一层。
  洛雯儿岂是不知他的心事?
  领他上了楼,寻了几只模样差不多的苹果,“帮帮帮”的剁成两半,又像洗牌一般拨弄半天,才看向张顺:“你把它们重新组合起来。”
  张顺不明所以,楞了一会,方拿起半个苹果,再拿起半个……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张顺的脑门渗出汗:“掌柜的,我怎么觉得怎么弄都不对,都不是曾经的那个?”
  洛雯儿叹口气,拾起半只苹果,又拾起另半只,似是无意般的将它们组到一起:“其实男与女,就像这砍成两半的苹果,被天帝抛向四处。每一半都想找到属于自己的原有的一半,可是他们可能隔得太远了,又或者看到了其余的半个苹果。于是他们在一起了,又成为一个苹果,不过或许就像这样……”
  她手中的两半亦非原配:“可能当时是以为自己找到了原有的一半,也可能是累了,或者是转移了心思,所以……可即便发现自己错了,又能怎样?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可以找到自己原有的另一半?”
  张顺本听得迷糊,可是眼睛渐渐的亮了。
  “掌柜的,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原有的那一半,无论等多久!”
  洛雯儿本是想开解他,却把自己绕了进去,结果对着两半苹果神伤。听闻此言,勉强笑了笑:“不愧是赵益选定的人。好好干,到时攒多了银子,还怕讨不到好姑娘?”
  张顺不好意思的笑笑。
  二人有说有笑的从楼上下来,正听有人在拍案说书,声色铿锵。
  “……话说那位英雄,只一月之内便荡平西戎,杀得那些蛮夷鬼哭狼嚎,彻底血洗了前岁禹城被围,屠我无涯民众十万之耻,真可谓英雄一怒惊天地,西戎血海万里长……”
  那位客官后面又说了什么,洛雯儿已经听不到了,她只听得“英雄”……“西戎”……“禹城”……
  那夜,火光冲天中,那个英雄盖世的人物曾发出豪言壮语:“十年之内,必灭西戎!”
  冰雪,肃杀,震动的胸膛……穿过火光砸到她面前。
  她不由自主的走下楼梯,却是不敢近前,只抓住扶手,死死的盯住那个说书人。
  可是那人口中的“英雄”生的是一头如火红发,而他又口口声声强调自己是从那边做生意回来,亲眼见到过……
  千羽翼,是黑发……他无论什么都是黑的,硬邦邦的,如铁石一般。
  “……那英雄的手下亦是不同寻常,无论是折胳膊断腿,哪怕脑袋少了半个,亦是勇往直前,将蛮夷吓得吱哇乱叫……”
  但凡说书,总要夸张,脑袋都只剩半个了,还如何上阵杀敌?即便是天下闻名的龙翼军,也不曾有过这般强悍。
  她不禁想笑,然而支撑她的力气倏地撤去,她勉强站住,这时又有人过来同她打招呼。寒暄几句过后,说书的人已经换了,话题亦是转作了另一个。
  “你们知道吗?王上要立淑妃为贵妃了……”
  “啊?贵妃?宫中不一向不立贵妃吗?说是会方到王后……”
  “什么方啊?那是对王后会产生威胁?”
  “啊,你是说,王上要换王后?”
  “我看这倒不大可能,除非是打算和茳国开战了。”
  “可立淑妃为贵妃……”
  “你们真是小题大做!王上一向对淑妃宠爱非常,连斗香大会都为了她才开在盛京,咱们不早就知道吗?”
  “可既是宠爱,怎么让雪陵丢了那么大的脸?”
  “这你就不知道了。宠爱归宠爱,无涯的面子更重要,咱们王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嘿嘿……”
  ☆、353奉诏入宫
  更新时间:2013-07-25
  “所以为了安慰淑妃,这才给个贵妃的名头,晓得了?”
  “我看也未必这么简单。”先前的说书人插了进来:“你们刚才也说了,若不想同茳国开战,就不能废后。咱们无涯同雪陵也算交好,此番让他们在咱这丢了这么大的面子,王上自是要从别处帮人家找回来。打哪找呢?自是淑妃。如是,雪陵也便说不出什么来了……”
  众人纷纷点头,有恍然大悟状,但也有人不以为然,还要开腔。
  洛雯儿却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其实她方才亦是如那说书人一般的心思。
  关于无涯这位王上,虽然传闻中他依旧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主儿,然而无涯今日的富庶与安定,他功不可没。
  还有关键时刻,他对天香楼有意无意的襄助……
  这个人,或许并不是表面上那般玩世不恭,或许,更是位深不可测,极有韬略的人物,那么……
  “天香楼掌柜接旨……”
  门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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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池宫外,洛雯儿一袭寒烟翠色梅花纹锦夹衣夹裙的立在汉玉雕砖的地面上。
  时值深秋,只几丛菊花傲风凌霜,别有风采,余者皆是凋零,虽着力打扫,依旧平添萧索。
  她已站了两个时辰,眼见得夕阳西下,天气渐凉,不禁有些着急。
  她是中午接的旨,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无涯的王后找她来做什么,只是宣她进宫,她便来了。
  事实上,她也没法不来,面对位高权重者,有几个能够抗拒?不想活了?而且她进宫还有个目的,就是见到王上,确认一下千羽翼到底去了哪里。只不过自她来到这,就被告之王后在休息,让她候着。可是天就要黑了,难道王后要午睡到明天早上去?
  她不动声色的活动了下腿脚。站了一下午,身子已是僵硬了。
  或许也应该怪她。
  接到懿旨,天香楼便忙活起来,张妈等人偏要她梳妆打扮,好像她不是接受召见,而是要去选妃。
  那个太监也是好脾气,就在外面等着,当然,他被赵益等人伺候着,可以说是尝尽了天香楼的美味,动身的时候还不愿走呢。
  庆幸的是,入秋的时候做了这套衣裙,如今正好穿上,只不过在这样的九月依旧显得薄了些。
  她看着余晖渐渐自那朵开得最灿烂的黄鹤翎上缓缓移下,渐渐消失,就好像看到自己在盛京生活的两载光阴……随军凯旋,因病留宫,结识念青和盼云……不知道这两个丫头怎样了,误闯紫香园,遇到古古怪怪的千羽鸿,然后离宫,重逢千羽翼,再然后,大红的盖头与红绡帐化作云霞翩然而过,只一对交颈鸳鸯喁喁私语……
  再然后……
  那个魅惑的人冲她抱歉的笑笑:“云彩,最近事忙,中秋便不能陪你了……”
  她明白,他看似轻松闲适,可是时间皆排得满满的,然而再如何繁忙,已是一个多月不见了,也不知……
  “天香楼洛云掌柜,王后召见……”
  洛雯儿急忙收回神思,然而下一个念头蹦了出来……待会见了无涯王后,她是跪,还是不跪?
  虽然理应入乡随俗,可是莫名其妙的见个面就跪,一下子就矮了人家半截,那种自己仰视别人俯视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别扭。
  然而她已是随着引路的宫婢踏上汉白玉的台阶,进了檀香透雕门,踩着深红镶金边华毯,穿过一重又一重的翠织金秀的帷幕,在紫檀香的氤氲中,立在一幕金缕缀玉的垂帘外。
  宽敞的室内,已经亮起数支小儿臂粗的红烛,另一面,则是琉璃屏画宫灯,画的是一幅仕女嬉春图,其中的小哈巴狗极是工笔精妙,黑白相间的皮毛在光亮中纤毫毕现。
  然而与帘幕的那一边相比,依旧显得暗淡了。
  不是因为光线,而是因了里面那个穿水红色馥彩掐金丝云纹宫装的女人,虽是离得远远的坐在绣墩上,却足以使蓬荜生辉。
  因为隔了碎光闪闪的帘幔,那个女人又是侧着身子,令人看不清样貌,然而仅凭那衣裙勾勒出的美好线条,亦知是位绝色美人。
  美人的身旁侍立着六名青衣宫婢,轮番上前进献着手中之物,想来是美人正在梳妆打扮。
  人虽多,却不闻一丝声响,连帘幔上的珠玉的彼此磕碰都甚是小心翼翼,空气仿佛在此刻凝滞,让人觉得呼吸也停止了。
  想来,这位绝色美人便是无涯王后东方凝了。
  洛雯儿屏气敛声,不由再次猜想这位尊贵的人物叫自己来此到底有何用意。
  “蠢货!”
  伴着一声怒喝并一声脆响,一名宫婢已捂着脸瘫坐在地。
  碎闪的帘幕掩去了宫婢的五官,看去仿佛一片空白,煞是恐怖。紧接着,两名内宦默默上前,将她拖了出去。
  自始至终,均是寂静无声,仿佛所有人都只是牵线木偶,在完成属于自己的戏份。
  东方凝似在生气,因为洛雯儿看到剩下的五个宫婢皆缩了缩头,噤若寒蝉。
  良久,方听到一个仿佛被优雅高贵的牡丹花水浸泡过声音凉而傲慢的悠缓响起:“让她进来吧……”
  她?
  哪个她?
  洛雯儿的眼睛骨碌碌的左右转了转……这里的“她”似乎只有自己。
  眼见得金缕缀玉的垂帘被从中间分开,里面的光灿更加鲜艳的扎入眼底,就好像画上的浓墨重彩突然间泼洒开来。
  她不想进去,因为她不知道东方凝的用意,若是像方才对待那个宫婢一般……她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挨了打再被拖走。谁知道会拖到哪去?是生是死?刚才那个宫婢毫无挣扎,似乎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的绝望。
  东方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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