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文乐把门开大了一些,我听见电梯响来着,又没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听错了。
  卢景航看着暖光里的文乐,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渴了一天终于看到了水,熬了一夜终于看到了床。
  我是想找你去,又怕打扰你。好不容易才管住那两只立刻就想迈向文乐的脚,卢景航嘴角扯出一个笑,意意思思地说了句客套话。
  什么时候变这么客气了,来呗。
  说着,文乐就把大门敞开了。
  满室的光线温暖明亮,文乐家熟悉的松木味道从门里飘了出来,轻轻擦过卢景航的鼻尖。
  有了这句来呗,卢景航也不再瞎客气,纵着自己的心情,大步奔着那一室光亮,和光亮中的那个人而去。
  今天回你妈那去了?卢景航进文乐家换了鞋,就瘫在沙发上不动了,文乐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
  嗯。卢景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今天吃饱了吧,还需要喂食儿么?
  卢景航噗嗤一笑:不用了,哪儿能天天就是吃。
  文乐坐在卢景航旁边,看着他脑袋仰在沙发背上望天。
  你这心情不好得过于明显了啊,是想让我把你哄我那套再还给你么?
  那不能,哄你的就是哄你了,你好好留着。
  卢景航笑,感觉跟文乐胡乱贫了两句,塞在心里那坨棉絮竟然就消了几分。
  怎么了到底,这么郁闷?文乐问。
  哎卢景航叹了口气,跟琪琪分手的事让我妈知道了。
  文乐有点意外:你妈怎么知道的?
  琪琪本来就是我妈的朋友给介绍的,是她们家邻居的不知道什么亲戚的闺女,结果我妈这个朋友前两天跟人一打听,露了馅儿了。
  卢景航回想起卢妈妈说的话,脸上的那点儿笑容又没了。
  果不其然,生气了,伤心了,嫌我糊弄她,嫌我只顾工作不上心谈对象,给我好一顿数落。
  可你这么忙活挣钱,不也是为了给你妈妈治病吗。文乐说。
  她觉得自己治也治不好,没必要给她这么花钱,还不如省着时间精力让她早点抱上孙子。
  哎我也理解她,病了这么多年,身边认识的病友一个个地走,也难怪她想法消极。总之就是哎
  卢景航动动肩膀,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长出了口气,总之就是两难。
  文乐也倚上沙发背,跟他一起并排靠着。
  开解也没有什么能开解的,就像之前说的,妈妈的心愿要努力达成,病也不能不花钱治,这是一道无解的命题,只能尽量平衡。
  况且找对象这事,就算是上心找,喜欢的人哪儿那么容易就能找着了,要是随便找个人凑合,对谁也都是不负责任。
  不过我这儿,是真没什么姑娘能给你介绍的。文乐说。
  我就那么一说,没有就算了。我就是跟你念叨念叨,心里舒服点。
  现在舒服点儿了?文乐偏过头来问。
  嗯,舒服点儿了。
  卢景航也偏过头来答,两个人目光相接,又是笑。
  傻笑什么。
  文乐转回头去不看他,笑意还在嘴角浮着。
  卢景航却还偏着头,目光流连在文乐的侧脸上,从脖颈到下颌,最后落在文乐耳唇上那个的小黑珠上。
  哎,我一直很好奇。看了一会儿,卢景航又开口道。
  什么?
  你这个耳朵眼儿,扎的时候是不是得特疼啊?
  啊?文乐一愣,你这思维够跳跃的。
  随便跳一跳。卢景航嘿嘿笑,疼不疼啊?
  扎的时候不疼,养的时候有点。文乐满足他的好奇心,养个一年养好了,就怎么都不疼了。
  我记得你上大学的时候戴的是一个黑色六角形的,螺丝一样的,好像一直都是戴的那个,没换过。
  嗯。文乐提了提嘴角,过了会儿才说。
  方子阳喜欢。
  哦。不小心踩了雷区,卢景航卡了下壳,没继续提方子阳,只是夸道:确实挺好看的,挺酷,挺性感的。
  不光是那个六角形,现在的小黑珠也是。
  是么,那看来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文乐笑,他也是这么说的。
  卢景航见文乐的情绪好像没有因为说到方子阳而低落,话题也便放开了些。
  你之前说你爸妈因为出柜不让你回家,那现在你都分手了,还不行么?
  文乐嗯了声,没多说什么,只是拿出手机解了锁,点了几下,递给卢景航。
  卢景航接过手机来看,屏幕上显示的是微信的一个群聊,名字叫「健康快乐」,成员有三个。
  你家的群?卢景航问。
  嗯。文乐应。
  卢景航目光落向群聊内容,最近最长的一段是文乐一月份发的:
  好几年都没回去了,不知道您们身体还好吗,今年过年我回家看看您们吧。
  下面是不知道他爸爸还是妈妈的回复:
  不必了
  不必了?!卢景航眼睛一瞪,看看文乐,又看回手机,接着往上翻去。
  上面几乎都是文乐发的消息,元旦快乐,中秋节快乐,端午节快乐,元宵节快乐。
  元宵节快乐前面又是一句不知爸爸还是妈妈的不必了,那是回复他前年春节回家的请求。
  你爸妈怎么卢景航很是惊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两句冷淡至极的不必了。
  文乐扭头看到卢景航怔愣的表情,淡淡一笑。
  我也跟你念叨念叨,想听么?
  想啊,你说。
  不是客套话,卢景航是真心想多了解文乐。
  我爸妈吧,都是高中老师,家里住在教师家属院,一个院里头都是我爸妈的同事,我算是教师子弟,就在我爸妈工作的高中上的学。
  文乐语气平平静静的,但卢景航联想到的却是自己鸡飞狗跳被请过无数次家长的学生生涯,感觉文乐高中的生存环境实在有点窒息。
  我小时候成绩好,还跳过级,又考到北京,就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你知道吧。
  文乐笑笑,可能觉得自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爸妈一直特别自豪,一直以来都是在享受别人的羡慕,后来我跟他们出柜了,也没闹太大,可不知怎么就传开了。
  院里的人太熟,谁和谁互相都认识,我爸妈从模范儿子的爸妈,一下变成同性恋的爸妈,落差太大,他们接受不了。
  用我妈当时的话说,就是你搞出这么变态的事来,别人都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的,都在看我们笑话,你让我们还怎么上班,怎么在这院里住着,还怎么见人。
  你爸妈怎么能这么说你卢景航听得直皱眉。
  就是这样呗,所以就不愿意我回家了,我不在的时候可能还好点,我一出现在院里,就要引起一波议论,他们就没法见人了。所以干脆就不见我,不理我了。
  文乐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停了一秒,声音有点发沉。
  就不要我了。
  卢景航听着文乐这句有些消沉的不要我了,心里一下子涌上一阵酸楚。
  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怜,男朋友抛下他结婚生娃去了,连爸妈也不要他了,每天就自己一个人,在这边远郊区没什么人住的小区里闷头画画。
  名字叫文乐,怎么身边就没点儿快乐的事。
  那这好几年你就没回过家?卢景航问。
  回过一次,被关在门外头,不让进去。
  竟然还能这样
  卢景航看着文乐瘦削的侧脸,心中一动,伸开手臂。
  你爸妈不要景航哥哥要,来,让景航哥哥抱抱。
  干嘛你!文乐一个激灵,躲开了点距离,瞪着俩眼一脸惊恐地看着卢景航,我取向男的啊,男的,咱俩授受不亲。
  这不是心疼我饲养员了么。
  被文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排斥,卢景航倒也不在意,收回手臂,琢磨了一下文乐的话,脑袋又贱兮兮地往文乐那边凑了凑。
  哎,你说咱俩授受不亲,那这么说,我现在是在你范围内了?
  什么范围内。
  文乐倒也不是真的排斥他,只不过如果真抱了,对他来说确实有点越界。
  毕竟与卢景航无论从内因还是外因上,都没法去考虑什么可能。
  你刚还琢磨着赶紧结婚生娃呢,没事到我范围内来干嘛。文乐说。
  这不是寻求一下对我魅力的肯定么。
  卢景航贫了一句,仔细端详了一下文乐,又开始望天。
  哎你说你要是女的多好,长得又好看,人又好,又贤惠,做饭又好吃,往家一带,我妈一看,肯定特满意,今天就结婚,明天就生娃,齐活。
  你才贤惠。文乐拿脚踢卢景航的鞋,不满意这个一般用来称赞妇女的形容词。
  他踢卢景航就躲,文乐不甘心地再踢,卢景航再躲,俩人就这么幼稚地玩着你踢我躲的游戏,闹了好半天才消停。
  哪怕与他在一起再开心,也是没可能。
  文乐收回脚,想起卢景航刚才的问题,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纯种傻直男,瞎问什么瞎问。
  16、乱了
  夏季日长,最近几次的周一早上,文乐在睡梦中总是能模模糊糊听到卢景航的行李箱声,下意识地睁开眼,天光已经半亮了。
  翻个身回笼再睡,待到七点半起床时才会意识到,隔壁那个人已经又走了。
  这个小区这层楼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文乐有时觉得自己就好像在茫茫宇宙中漫无目的地漂,只有在手机响起的时候,才会被电波拉回到地球上,而电波那一头,通常就是卢景航。
  叮咚
  文乐拿起手机解了锁,脸上不自觉地就浮起笑意。
  卢景航:【图片】
  卢景航:/呲牙;
  图片是在一个超市门口,有个妈妈正推着购物车,车里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
  文乐蜷上电脑椅,靠着椅背,手指在屏幕上戳戳打字。
  le:有人非法偷拍,我要报警了。
  没多会儿,卢景航又发来一张照片。这张是卢景航的自拍,这人夸张地做了一个可怜的表情,脸皱成一团,还是自拍死亡角度,丑得简直不能看。
  卢景航:这张不是偷拍,本人同意了。
  le:/捂脸;
  le:你能有点儿霸总包袱么?
  卢景航:今天不走霸总路线,今天是不想工作想跟乐乐一起出去玩的小航航。
  le:我去,鸡皮疙瘩掉光了!/冷;
  卢景航:/呲牙;
  卢景航:你这几天忙吗?周末我们再找个地儿玩?。
  le:好。
  卢景航:行,我得赶紧去客户那了,回头聊。
  le:快去吧,回头聊。
  没有消息再发过来了,文乐窝在电脑椅上,往上翻了下聊天记录,又打开卢景航那张自拍。
  真丑,辣眼睛,傻不拉几的。
  文乐把图片放大又缩小地看,不由自主地扬着嘴角,扬了一会儿,又慢慢放了下来。
  傻直男。能不能有点自觉。
  别总是对我这样。
  卢景航确实得赶紧,跟客户约了三点到他们公司,赶到时已经两点五十五了。
  但他看到客户公司旁边的超市,还是没忍住跟文乐发了几分钟微信。
  自从那次在祥云mall儿童游戏店里放飞了自我,俩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近了许多。
  卢景航哪怕出差在外,看见好玩的好看的,也总是想给文乐发一发,分享一下。
  学生时代认识的朋友似乎就是这样,不知是不是青春岁月的单纯情怀不易消融,又或是认识的时间久了,本身对友情就是一种催化,他和文乐之间轻易地就打破了那层在社会上摸爬多年打磨出的成熟外壳,两个人在一起时,仿佛就又都回到了上学时那简单又纯粹的模样。
  而在知道了文乐的那些事之后,卢景航就更想有事没事地哄一哄他,逗一逗他,文乐就像一不小心踩在了卢景航的圣父开关上,让他的爱心光波时不时地,总想对着文乐biubiubiu地发射。
  挺好的一个文乐,不应该这么没人疼爱。卢景航想。
  卢景航趁着工作间隙在网上找了一家正经的游戏厅,不低幼的那种,一到周日就拉着文乐直奔了过去。
  他们俩在这方面的爱好倒是出奇地一致,都喜欢玩这种射击类的游戏,现在的游戏机比起以前也高大上了许多,打起枪来很有沉浸感。
  两个人兴致高涨,乒乒乓乓地在游戏厅里闹腾了一天,又随便找地方吃了点晚饭,吃完开车回家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今天你一天都没工作,能行么?文乐坐在副驾上问卢景航,之前周日你不也都挺忙的么。
  说好了周末出来玩,前两天我就加了把劲把工作做差不多了,好腾出一天时间来跟你玩。
  卢景航一手搭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面的路。
  怎么样,景航哥哥做事是不是特有计划,特靠谱?
  文乐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笑,不理他。
  是不是啊?卢景航转头看了文乐一下,又赶紧看回前方,夸夸我呗。
  景航哥哥最棒棒。文乐配合地夸了他一句。
  卢景航听夸听得舒服,美不滋滋的,手指头在方向盘上来回来去地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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