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节

  她有罪是不是?
  她有罪所以始终难得安宁,是不是?
  是不是非要将这一身的血肉,悉数还给璃国,才能彻底得到解脱?
  要吗?
  深吸一口气后,她再度睁开双眼,神情已经变得极其冷冽:“我,不能,跟你走。”
  安阳涪瑜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攥紧,眼里燃起愤怒的火焰。
  他盯了她很久,最终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如果她不愿意,他也没有办法强迫。
  “你还是,尽快离开北宏吧。”夜璃歌又道。
  “不用你管!”安阳涪瑜似是赌着气,恶狠狠地喊道。
  默默注视他一眼后,夜璃歌转过身,足尖点地,飞向空中。
  嗖嗖嗖——
  数支冷箭忽然从芦苇丛中射出,直袭向安阳涪瑜。
  “小心!”夜璃歌看得分明,不由得喊了一嗓子,可安阳涪瑜抬起头来,那眼中的神情甚是古怪,竟任由其中两支箭,插进自己的胸膛。
  “涪瑜!”夜璃歌一声惊叫,当即折回,俯身抱住摇摇欲坠的安阳涪瑜。
  又是一阵箭雨射来,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挥剑一通狂扫,然后划动小船,驶入芦苇荡的深处。
  直到确定四周已经安全,她方才略舒一口气,俯身凑到安阳涪瑜身旁,嗓音急促地道:“你怎么样?”
  安阳涪瑜却微微地笑了,抬起染血的右手,握住夜璃歌的纤指:“我知道,只要有皇嫂在,我就不会有事……”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他,夜璃歌心中忽然漾开一阵柔软的怜惜,声音愈发地轻缓:“你忍着点。”
  探手抓住箭尾,利索地将其拔出来,然后撕开男子的衣襟,点住他胸前要穴,将药粉细细洒在他的伤处。
  处理好一切,夜璃歌从船舱中取出床薄被,盖在安阳涪瑜的身上,然后侧坐在一旁,微微仰头,看着已经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发呆。
  淡淡的晨曦勾勒出她美丽的面容,艳如桃李,冷如冰霜。
  看着这样的她,安阳涪顼心头忽地一阵恍惚。
  说不出来的恍惚,他不由撑起身来,却扯动胸前创口,当下不由痛嘶一声。
  “别乱动。”夜璃歌赶紧将他摁住,见安阳涪瑜乖乖听话,这才和缓神色,思忖半晌道,“这附近,有你的人吗?”
  “有——都在乌山一带。”
  “乌山?”夜璃歌眉头微微一皱,心中仔细琢磨,喃喃道,“从这里去乌山,约有五百余里……”
  安阳涪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催促,不搭话。
  踌躇片刻后,夜璃歌终于作出决断:“我送你去。”
  安阳涪瑜眼中,掠过丝轻不可察的笑意。
  夜璃歌所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之后,北宏军的营地立即遭杨之奇的凶残攻击,尽管吴铠积极组织抵抗,却仍旧没能避免,全军覆没的命运。
  只有他一人,夺小路逃走。
  向来战无不胜的吴铠,平生第一次尝到惨败的滋味,但以这样的方式惨败,无论如何,都是他不甘心的!
  在战斗发生之时,他便派人出去寻找夜璃歌,可直到战斗结束,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吴铠的心,彻底冷寒了。
  他想怒吼,却不知道能冲谁怒吼,他想……
  就在他有些失去理智之时,前方的山岗口,忽然缓缓行来一人。
  闲庭信步,意态从容。
  吴铠勒住了马缰,尽管浑身上下的血一瞬间冲上脑门,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吴将军。”
  来人行至离他面前,冲他抱拳,神情郑重而庄凝,没有一丝嘲讽。
  “哼——”吴铠从鼻腔里挤出一个音节。
  “男儿大丈夫,不作五鼎食,便作五鼎烹,此乃吴将军一生大志,不知杨某所言可对?”
  “是又如何?”吴铠神色更冷,仰天一声喟叹,“奈何时不遇兮?”
  “吴将军何故如此英雄志短?自来凤凰必栖于梧桐,凭吴将军的能耐,到哪里不能叱咤风云?令乾坤变色?”
  吴铠双眸眨动,已然明白——原来对方等在此处,是为了想请他加盟。
  “只怕,要让杨将军失望了。”
  “哦?”
  “自古忠臣不事二主,况——”吴铠说到这里,却打住话头——虽说夜璃歌此次无缘无故离营,但他对她的钦慕,却并没有减少,他相信,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或者,中了他人圈套。
  杨之奇定定地看着他,揣测着他的心思,希望能找到一个破口,打开他的心理防线。
  但,无论他如何聪明,却也想不到,吴铠拒绝他“优厚”条件的理由。
  “吴将军,你可都想好了?机会只此一次。”
  “多谢杨将军,肯容吴某一条活路。”吴铠冲杨之奇一抱拳,答得格外坦然。
  “你纵然归去,依傅沧泓的性子,又岂肯容你?”
  “那是人主之事,与本将无涉!”
  “倘若他杀了你一家妻儿老小呢?”
  吴铠蓦地屏住了呼吸,双眼剧震——其它事他尚可不计较,但傅沧泓会不会这样做,却很难说。
  杨之奇察觉出一丝希望,立即趁热打铁地道:“倘若吴将军肯与杨某一同归去,杨某愿在虞皇驾前,力保吴将军为兵马大元帅!”
  吴铠定定地看着他。
  确定了杨之奇的诚意,也确定了杨之奇对整个天下的志在必得。
  他犹豫起来。
  可是很快的,一种奇异的直觉占据了主导地位。
  是的。
  直觉,就是直觉。
  因为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复杂的动物,很多时候,他们作出某种判断,全然来自说不清楚的缘由。
  直觉告诉吴铠——就算死,也不能离开北宏。
  这可算得上是件奇事。
  就连他自己,都未必懂得为什么。
  “多谢杨将军美意。”刹那之间,吴铠已然坚定了心志,“吴某今生,生是北宏之人,死是北宏之鬼,纵然人主一时雷霆大怒,斩杀吴某阖族,但吴某在青史上,至少可以落得个清名。”
  这——
  杨之奇蓦地屏住呼吸,在确定吴铠已经执意不改时,神色骤然一冷:“难道你以为,我真会放你平安归去?”
  听见杨之奇这话,吴铠先是一愣,两眼扫过杨之奇的眉宇,忽然间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世间人都说,杨将军是个英雄,不料却是地地道道的小人。”
  “英雄?小人?”杨之奇脸上浮起几丝蔑色,“世人毁誉,与杨某何干?杨某只求达到目的而已!”
  “这倒是。”吴铠也并不觉得吃惊,索性将胸膛一挺,“若杨将军已经拿定主意,那就让吴某死得痛快一些吧!”
  当即,杨之奇摘下后背上的弓箭,拿在手里,对准吴铠,吴铠端坐于马上,泰然如山。
  杨之奇心下无声掠过丝轻赞,对于不怕死的人,他向来是欣赏的。
  不过,欣赏归欣赏,站在敌我的界线上,他仍然是分明的。
  这样的人材,必须将其置于死地。
  紧扣弓弦,一点点拉开——
  另一支箭,忽如流星而来。
  杨之奇一惊,倏地朝旁闪去,箭矢挟着嘶厉的风,堪堪从他耳际擦过,带落几丝黑发。
  那奔驰而至的大队人马,一个个身着金色铠甲,服饰鲜亮,阵容谨肃。
  是傅沧泓的亲军!
  他,居然来得如此之快!杨之奇眼中不由闪过丝惊诧。
  而吴铠的呼吸,却为之一松,但从表面上看,他仍旧四平八稳,淡然从容。
  “驾——”只略一迟疑,杨之奇便一提马缰,从吴铠身边掠过,直朝自己的营盘而去。
  “微臣参见皇上!”
  “免礼!”傅沧泓双眸冷然,“夫人呢?”
  “夫人她……”只是刹那间,吴铠心中已经闪过无数的念头,夜璃歌究竟去了那里,至今无人知晓,况且他——
  “夫人昨夜外出查探敌营,至今未归。”
  “朕知道了。”冷冷哼了声,傅沧泓道,“你且回城。”
  “皇上……”
  “不必多说。”傅沧泓将手一摆,已经率领着人从他面前驰过,吴铠立在路边,一脸怔然,纵是他自己,也料不到,事情竟是这样。
  微倾上身,注视着前方,只有傅沧泓自己,才知道心有多痛,心有多慌——出外察看敌营,有谁知道?有谁相信?
  他不在乎吴铠所率领的大军彻底覆没,怕只怕他的璃歌……
  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在道旁,傅沧泓却视而不见,直奔向前方,前方。
  直到那片芦苇荡前。
  一道河湾,阻止了他们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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