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5)

  本宫不要她了。
  这是在说气话呢。
  初月姑姑扬扬下颌,吩咐奴才们都退下。门扉前后两声响,寝殿内便只剩下她们主仆两人。
  您呀,又犯迷糊了,初月姑姑轻抚常淑抽动的肩头。
  常淑像抓住根救命稻草,停下哭泣,但倔强着没抬头,话音埋在袖间,闷闷的传出来:姑姑,此话何意。
  那慕轻尘无非不想尚主而已,您这都看不明白?逃婚、寻短见都干出来了,还有什么是她不会去干的。
  常淑经她一提醒,回过点味儿来,挺起身,嘟囔道:你是说,她在骗人?
  初月姑姑胸有成竹的嗯呐一声,接着道:依奴婢拙见,未免夜长梦多,择选驸马的日子还需再往前挪挪
  慕轻尘已经被非法软禁许多天了,她每日哪都不能去,百无聊赖的呆在屋子里,站着躺着坐着。
  她爹因为正值气头的缘故,还剥夺了她唯一的娱乐活动看话本。
  国子监的学业亦也耽误了。
  但他爹却振振有词:国子监内全是耶主,老子怕你早恋。
  她认为她爹能重视早恋这一问题,是榆木脑袋开了窍,值得表扬,希望他再接再厉。
  最好可以把此想法传递给华帝,让这位九五之尊清楚的认识到早恋的危害性,进而取缔早婚。
  她和长公主的婚事也就成功泡汤了。
  当然,这些都属于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白日做梦。
  更惨的是这梦做着做着,大难临头的日子便来了。
  届时她爹亲自捧来托盘,其上搁着新衣新裤新鞋袜,就连腰间绦带都是崭新的。
  用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嘴脸道:爹爹特地请万绫庄的师傅给你做了身衣服,看看合不合身。
  慕轻尘寻思着,今儿是有啥喜事吗?
  慕国公怕被她看出端倪,抢过她的注意力:爹关了你许多日,眼下气头过了,方知道自己也有错。所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你若与亦小白真心相爱,爹爹成全你们就是了。
  他说完,面上已是无畏的表情,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慕轻尘,大手一摆:快快换上,爹带你找亦小白去。
  慕轻尘:
  然而,事实证明,她爹就是个老骗子。
  她
  换好衣服,绕出屏风,还没在铜镜前臭臭美,就又被他扑上来五花大绑了,且还不顾她的挣扎,扛着她丢进马车。
  尘儿啊,别怪爹卖女求荣,爹爹也不想,奈何你命不好,非入了长公主的眼。
  这时慕轻尘才晓得,长公主那个恶婆娘把择选驸马之日足足提前了十五日。
  啊!!
  皇帝选妃三年一选,以择佳人充盈后宫,绵延子嗣。
  长公主择选驸马则不同,一生就一次,对平头百姓而言,稀奇稀奇很稀奇。
  是以规矩繁琐,内侍省头一日就为七十七名乌衣子弟送去七十七名小太监,天亮后由他们引路上朱雀大道。
  其尽头连有御道,人行在此道上皆要缓步慢行,马车被围在人堆里,更是走不快。
  最让慕轻尘闹心的,是那些不绝于耳的八卦。
  快看快看,那辆枣红马里就是慕轻尘,长公主中意的驸马。
  假的假的,坊间皆知长公主属意京兆府尹家的公子,向子屹。
  偷偷说与你们一件事,那慕轻尘前些夜里想要偷跑,被武侯逮个正着。
  俺也听说了,俺妹夫在太平坊的武侯铺当差,那夜就是他捉的慕轻尘。
  你们都只说了一半,其实慕轻尘不是一个人偷跑,她是想和鸾凤楼一子珺私奔。
  慕轻尘:这帮刁民。
  若不是被绳索捆着,她定要冲下车去好好掌他们嘴,再不济她动口不动手,咬死他们
  路走到了尽头,再沿着皇城墙根一路向北,绕向神武门,从偏门入太极宫。
  车身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继续前行了一阵,耳畔的吵闹全然消失,偶有细碎的脚步和细弱的嗓音,慕轻尘估摸是过了宫门,到她的葬身之地了。
  小太监长吁一声,勒紧缰绳,马儿跺跺蹄子,乖乖停下来。他转身顶开帘子,钻进马车,怯怯地弯腰,想为慕轻尘松绑。
  慕轻尘朝他虚踹两脚:你别过来啊,不然我就叫了。
  小太监:
  驸马,您缓缓神,咱们到了,各家公子小姐都侯在马车外了
  骂谁驸马呢,你才是驸马,你祖宗十八代都是驸马!
  小太监:
  每位公主择选驸马的殿阁不同,常淑今年采了钦天监的意思,选在了映红殿。
  天干十二支和二十四星宿她不懂,只认为映红映红,映日荷花别样红,寓意甚好。
  呼兰殿的主事在寝殿外催道:长公主殿下,时辰到了。
  常淑赏着铜镜中自己的妆容,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某处不妥,可具体说不上来。她担心看不真切,赶忙到盆架前,俯身对着水面细细打量。
  这下,换嬷嬷们在门外催促:长公主长公主,前头传来话,陛下和太后都到映红殿了,皇贵妃娘娘已先行一步。
  初月姑姑应下话,小跑着打开门:嬷嬷们莫急,都收拾妥当了,长公主马上出来。她丢下话,如风般跑了回去,两手在空中胡乱比划,快去把披帛取来为长公主绕上。
  常淑跟着添乱:还有本宫床头那对镂空玉雕比翼鸟,用一漆木小盒装着呢,一并拿来。
  哎哟哟,这叫收拾妥当了?
  外头的几位嬷嬷耐不住性子,不请自入,进到殿内帮把手。
  一个弹指的功夫,寝殿再次乱成一锅粥。
  里头个个跟没头苍蝇似的,外头也无法安生,一
  宫婢疾步穿过雏菊花圃:长公主殿下不好了,三公主领着四公主五公主,还有几位小皇子,溜去映红殿寻慕轻尘了,吵着要为您报仇。
  第108章 番外相爱(8)
  别人家的妹妹都是贴心小棉袄, 而常淑的妹妹就是一个坑。
  好在四妹妹和五妹妹拎得清,有她俩劝着, 常鸢做不出啥出格的事。
  常淑这般忖量着, 上了步辇。
  一帮姑姑嬷嬷盼星星盼月亮, 好容易盼她起驾,指间的锦帕甩得跟破抹布一样, 扯起嗓子慌张道:快快, 快往映红殿去,莫误了吉时。
  驮辇太监们像群被追赶的鸭子,抬起常淑就开跑,差点没把常淑给颠下来。
  映红殿外是真有荷花池的, 池子不大, 呈半月形, 上头砌一汉白玉石桥,桥那头是笔直的游廊,桥这头是一四角凉亭。
  时值巳时初,太阳正褪去清晨的清凉, 换上了热衣,日光落在慕轻尘肩上, 热乎乎的。
  宫婢们颔首进凉亭,放下悬在檐下的竹帘。
  慕轻尘斜倚在亭柱边, 瞅着池中央的荷花,花瓣并未完全舒展,半开半和, 含苞待放。
  荷花入暮犹愁热,低面深藏碧伞中。她低低吟道。
  尤其是那声愁,更是吟出了千回百转苦涩怅然。
  然后一寸寸慢慢转身,看向那一双双盯着她的充满好奇的眼睛。
  总共七十六双,一双都不带少。
  她如芒在背,用你们瞅啥的表情回敬着。
  趁此机会还仔细瞧了瞧这七十六位乌衣子弟的脸,或熟悉或陌生,凭此将他们分为两类。
  一类是跟她有仇的,一类是即将跟她有仇的。
  瞧完之后,沉重的心情越发沉重:哎,没有一个能媲美我的美貌,看来长公主是无法移情别恋了。
  真是欲哭无泪,欲歌无辞,欲语泪先流啊。
  不过,唯有亭外那位小哥哥,勉强有点模样。
  虽不如她芝兰玉树,霞姿月韵,但脊梁亦如苍松般挺拔有力,堪堪往那一杵,别有一番风致。
  呀呀呀,这不是传说中和长公主有一腿的向子屹吗。
  这一刻,慕轻尘仿佛看到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她食指点着下颌,围着向子屹左边绕三圈右边绕三圈,时不时评价一句不错不错。
  像极了一挑青楼苗子的老鸨,特别是那眼神,亢奋中隐隐透出三分猥琐。
  向子屹是个老实人,身子往后缩缩,双手交叉护在胸前,笨憨憨地问:这位同僚你可有事
  慕轻尘神秘一笑,倏然扭身,摆手手走了。
  徒留一脸蒙圈的向子屹。
  慕轻尘的心情好似没那般沉重了,嘴边笑意不减,回到远处继续斜倚着。
  忽见池面倒映出几人身影,她顺着往上看,见对面游廊内多了些十多岁的少男少女。
  看穿衣打扮和身上的伶俐劲儿,不是皇子便是公主,估计是来凑凑自家皇长姐选驸马的热闹,瞧瞧稀奇的。
  慕轻尘没放他们在心上,换了个惬意的姿势,阖上眼皮休憩养神。
  一句私语钻进耳朵。
  三姐姐,妹妹眼拙,不知哪个是慕轻尘?
  原来是瞧她的,也对,她美得人神共愤,任凭看尽世间珍奇的天潢贵胄,也无不称赞她的绝世容颜。
  慕轻尘一下睁开眼,挺腰站好,甩开桃花扇,仰头望天,尽量摆出一潇洒造型。
  举手投足是一分飘逸九分造作。
  成功引起了对面几人的注意。
  三姐姐,是不是摇扇子那个?
  四妹妹糊涂了,长
  那么丑,绝对不是。
  五妹我倒是觉得除了那人之外,其余都长得不错。弟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恩恩。
  慕轻尘:老子严重怀疑皇家审美。
  心念一转,又想,如此甚好啊,说不定长公主的审美水平和她皇弟皇妹们在同一水平线上,到时候看到我就想吐。
  还选啥驸马!
  为避开乌衣子弟们,常淑需从偏门进。
  映红殿内,华帝安坐上首,左右两侧是太后和惠翼。
  她依次见礼,绕进了东阳木雕镂空屏风,此处已置好一份明黄彩锦靠垫坐褥、一尊三角兽耳圆香炉和一方紫檀木几。
  刚刚安坐,太后便开口了:淑儿,今儿是你的喜庆日子,若有中意的就大方支会桂嬷嬷,甭害羞。
  常淑:慕轻尘都和我困过觉了,也无甚害羞的了。
  淑儿省的了。她悄悄低头,视线落在膝间的漆木盒上,竟没由来的紧张。
  接过初月姑姑递来的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许是茶水太烫的缘故,双颊被湿润的水汽熏红。
  司礼监提督太监立于丹陛下,用一声尖锐,打破殿外的躁动不安。
  乌衣子弟各个扶冠掸衣,收起疲懒之色,随领头太监出了亭子,进到偏殿,三人一行,并排等候。
  慕轻尘站在最末端,神情堪比赴死,像是浑身不自在,一会抖抖手一会抖抖脚,最是没有站相。
  足尖擦着脚下的栽绒地毯,往左一擦,颜色变成深褐,再往右擦回来,颜色恢复如初。
  一下接一下,她玩得不亦乐乎。
  不多久,偏殿就只剩下她和左手边的向子屹,右边还有位熟人董尚书家的儿子,董铿。
  前些日子,她还和常淑一块跟他干过架,此架最终以她临阵脱逃,常淑以一敌五大获全胜而告终。
  呜,怎又想到常淑了。
  慕轻尘扭脸,遥望天空:再见啦,卑微的爱情。
  青年才俊过了一个又一个,偏偏不见慕轻尘,常淑不免心慌,有些坐不住。
  鉴于慕轻尘之前的所作所为,她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其已经寻到空子跑了。
  饮下最后一口茶,她起身走近木屏风,透过镂空的木格向外张望。
  姑姑,她细声轻唤,可是本宫眼花,将慕轻尘给错过了?
  初月姑姑与她耳语:奴婢仔细听了,提督太监还没念到她,该是在偏殿候着,您再等等。
  一通安慰,并未驱散常淑心中的不安,她仍旧一动不动立在那,每一息皆是煎熬。
  但闻提督太监高声宣道:兵部尚书崔全志之子崔铿,京兆府尹之子向子屹,北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慕国公之女慕轻尘入殿。
  这一霎,常淑的心跳得极快。
  薄透的幔帘被宫女向外掀开,熟悉的身影撞进眸子,撞进心底,反弹出许多迂迂绕绕的情绪。
  此乃最后三人,华帝不禁情急,面向屏风,小心问道:淑儿,可有入眼的?
  有,当然有。
  常淑目光落在正向自己行礼的某人,笑脸明媚,
  漆木小盒不知不觉间被她攥出汗,咔哒扭开锁芯,打开盒盖,取出玉雕比翼鸟。
  桂嬷嬷伺候太后许多年,最会察言观色,自觉上前,问:长公主殿下可是有了中意的?
  向子屹和崔铿一听,端端抬着脸,唯有慕轻尘把脸埋得老低,恨不得贴到地上去。
  她心神不宁,眼珠在眼眶内胡乱转了一遭,落定时,一枚玉雕比翼鸟出现在视线内。
  第109章 番外相爱(9)
  《山海经西次三经》中有云比翼鸟:有鸟焉, 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 相得乃飞, 名曰蛮蛮, 见则天下大水。
  亦有不比不能飞之说。
  慕轻尘登时想到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简直是淫词艳曲。
  堂堂一国公主, 公然在大殿之上如此轻浮, 娶回家还得了。
  她踌躇着往后趔了半步,桂嬷嬷见状,将比翼鸟往她的方向递了半分。
  于是慕轻尘又退。
  桂嬷嬷像是跟她杠上似的,大大迈出一步, 逼到她身前, 几乎要把手中的物事怼到她胸口。
  慕轻尘还想继续退, 将将抬腿,两声带有警告意味的咳嗽传了来。一声是华帝的,一声是常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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