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媛湘不说话。程泽雪笑道,“儿女的终身大事都办妥当,我也就此生无憾了。”
  凭心说,程泽雪待她真的很好;也许由于她自己未曾生个千金,把对姑娘的喜爱都转嫁到了媛湘的身上。又或者她从前真的与母亲交情甚好,所以爱屋及乌。不论怎么说,这四年在相府之中,她感觉到了缺失了的亲情温暖。她很感激。
  舒沁的喜服是由外面有名的裁缝执手,程泽雪拉着大红喜服,揉揉眼睛:“想在喜服上绣点他喜欢的图案,如今年纪大了,眼睛不中用了。”
  “要绣什么?”
  “交领绣些金色纹路,衣摆用金钱绣凤凰。与新娘的喜服刚好成一对。”
  媛湘觉得凉凉的。她摸着冰冷的丝绸,心中涌起一丝苦涩。从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舒沁,如今有丝儿想了,却永远不可能了。她低低地说:“我来绣吧。”
  “你?”程泽雪想了想,“如此也好,只是时间赶,你吃得消么?”
  “不怕,能做得出来的。”
  “那就交给你了。你的绣功啊,和你娘的一样出色。”程泽雪爱宠地拍拍她的脸颊。
  媛湘笑了笑,朵梅帮忙抱着喜服,两人一起回紫洲。朵梅笑吟吟地:“真好,将来少夫人进了府,小姐又多个人一起玩了。”
  媛湘没有接话。迎面忽然走来个人,锦衣玉服,正是那天被媛湘戏弄了的钟习禹。媛湘没心情,避过他就要走。钟习禹哪里肯,拦住她笑道:“冤家路窄。今天舒沁不在,看你怎么办?”
  媛湘仰起下巴,“本姑娘今天没心情,你最好离我远点。”
  “哟嗬,还真嚣张。”钟习禹顽心大起,“为什么不高兴?告诉我听听,我帮你排解排解。”
  媛湘嫌恶地瞪她,“你闲着无事可做么?你是我的谁,我高不高兴与你何干,干什么要告诉你?”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啊,我不是好心吗?”
  “用不着你好心!”她和他又不熟,用得着他献殷勤吗?她哼了声,和朵梅说,“走!”
  朵梅害怕地把脖子缩了进去,媛湘气不打一处来,她又不是乌龟,缩什么脖子啊!朵梅朝钟习禹笑了笑,连忙跟在媛湘身后走了。
  走了一段发现钟习禹没跟上来,媛湘才松了口气:“这个人真烦!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怎么能随意进出相府?”
  “我的大小姐!”朵梅惊呼出来,“奴婢都快要被你吓破胆了。”
  “怎么了?”她瞥了朵梅一眼。
  “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
  “怪不得敢对他那么说话呢,”朵梅咂舌,“他是太子,当今太子啊!”
  媛湘怔了怔,随即笑了:“你骗谁呢?你怎么会认得太子。”
  “他来过相府好几次,奴婢恰巧见到了嘛。”朵梅又缩了缩脖子,“太子会不会怪罪下来啊?奴婢可不想丢了小命。”
  “就算他真的是太子,得罪他的是我,与你有什么相干。”媛湘耸耸肩。就算钟习禹是太子又怎么样?是他无礼在先……呃,好吧,就算她的态度也有所欠缺,那也都是因为他惹得她怒了急了。
  媛湘回到紫洲,把舒沁的大红喜服辅到床上,望着那一身耀眼的红,呼吸一阵窒塞。她第一次感受到喜欢一个人,感情还没发芽,就已经夭折了。
  她把他的喜服抱回来,究竟是想要破坏他呢,还是折磨自己,她还没有想好。那个晚上,她一夜不眠,把衣服放在大型绣架上,用金色的丝线绣飞翔的凤凰。
  朵梅来劝了她几次,“小姐,时间还来得及,你何必彻夜不眠呢?”
  媛湘只说:“你去睡吧。”
  朵梅无法,只得随她去。一直到天色发白,她的眼睛酸涩极了,才停了手,躺下去睡觉。。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身边叹气,有温暖的气息在她的脸颊萦绕,那是熟悉的,温暖的气息。
  她猛得睁开眼,对上的是舒沁一双淡定无波的眸子。
  “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听娘说你要帮我绣喜服。”
  “嗯。”
  “绣得很好,”他看了看绣架,“但是这些,完全可以交给下人去做。你没必要非得如此折腾自己。”
  “我就喜欢。”她赌气地说。
  “你这个性子……”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如果不是在相府里,不知道你在别的地方,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那又如何?我就是野蛮不讲道理!”
  舒沁站起身子,和她说:“别太辛苦,若是做不了,交给丫鬟们做就是了。反正不过一件衣裳,一辈子只穿一次。”
  是呵,正是因为他只穿一次,所以她才要亲力亲为。她无聊地想要知道,他穿她亲手做的喜服,会是什么心情?
  她忽然自嘲地想,舒沁对她毫无男女之情,喜服是谁亲手绣的,对他来讲又有什么区别?正在她怔怔出神,前两年被派来伺候舒沁的清河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小姐,老爷夫人叫你到前厅去呢!”
  舒沁问道,“可有说什么事?”
  清河摇摇头:“但是我看宫里来了几个礼部的官,并几个太监,不知在说什么。”
  舒沁的神情变了变。
  他背对着媛湘,所以媛湘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皱皱眉,“宫里来人,为何要我出去?”
  “不知道呢,夫人差丫鬟和我说的。”
  媛湘无法,只得起来。朵梅给她换了身见外客的衣裳,又梳了头,戴上几枝簪子。等她想要找舒沁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已经不知往哪里去了。
  媛湘在朵梅和清远的陪伴下往相府的正厅而去。正厅里面坐了好多个人,个个都穿着华服,正和舒定安与程泽雪谈笑风生。见媛湘出来,大伙儿的目光全都向她聚集而来。
  “这位就是您的千金了吧?真真是大家闺秀,这形容举止,完全和夫人一模一样呢。”有人拍马。
  大伙儿都笑眯眯的跟着拍马起哄。媛湘不知道叫她来做什么?只是杵了会儿,程泽雪便道:“几位长辈见过了,就先回去吧。”
  媛湘恭恭敬敬地与他们告退,等一到内厅,立刻把衣襟的扣子解开几颗,嘴里嘟嚷着:“为什么叫我出去给他们见?真是怪事。”
  “许是要给小姐找婆家了呢。”朵梅笑颜。
  媛湘皱皱眉。倘若真的要嫁人,她岂不是永远都无法帮爹爹翻案了?
  第6章 秀女(1)
  回去的路上,她又遇到钟习禹。她假装看不见,只是一心想,这人怎么在相府里横来走去,好似在自己家一般?
  想是他也觉得没趣了,并不和媛湘打招呼,急匆匆地就往外而来。
  媛湘回去房间,望着大红喜服,忍不住支着脑袋,轻轻抚摸它。如果当时舒沁没有买她回来,她现今会怎么样?面对真相又无能为力,她恨自己!将来她又怎样去九泉下面对父母?大仇不能报,她的儿女情长也无法圆满。
  是不是她的一生,注定要充满波折?
  她有点意冷心灰。
  是夜,雨滴滴答答地开始飘扬,冷冰冰的,带着丝丝凉意钻进人的肌肤。媛湘在屋子呆不住,披了件斗蓬,就往即墨轩去了。
  舒沁不在书房,她便去卧室找他。平时总在他左右的叠峦不知去向,他的房门也未关紧,媛湘一推,门就开了。
  湘也没大想,大咧咧地走了进去。然而才关了门转过身,她整个人都怔住了,用手捂住正要尖叫的声音,瞪大眼睛望着美男沐浴。
  他……竟然在沐浴?
  在震惊过后,媛湘慢慢平静了下来,反正舒沁让她看了身子,也不会损失名节,那又何必怕,放心地看吧!
  舒沁意识到身后有人,慢吞吞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媛湘,白皙的脸颊少见地浮起红晕。“怎么是你?不成体统,出去!”
  媛湘只站在原地,“你自己沐浴不关门,难道还怕人看?”
  “现在,先出去。”他说的很慢,但语气里有着让人不容抗拒。
  媛湘吐了吐舌,正准备出去,忽然眼尖的她瞧见他的衣服堆里,一个颜色鲜艳的荷包。她忘了他还在沐浴,径直走过来拿了起来。
  是她做的荷包!
  前年他生病时她送的,却从来没有见他戴过的荷包!以为他早已丢得不知去向,但现在看来,这个荷包他一直都有在用。
  她惊喜地望着他,舒沁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出、去!”
  媛湘拿着荷包,得意地一抛一抛,离开了即墨轩。看到他在用她做的荷包,她有难言的欣喜。
  不管舒沁是否对她有特殊的感情,至少他在用她做的荷包。这个荷包对她来讲意义不凡,对于他来说呢?
  答案很快就会知道的。
  果然她回到紫洲不久,舒沁就追了来。“东西呢?”
  “什么东西。”她摊摊手。
  “不要充愣装傻,荷包。”他望着她。
  “都已经旧了,丢掉算了。”
  “那是我的东西,丢不丢我说了算。”
  “那是我做的。”
  “你送了我,便是我的。”
  媛湘从袖兜里掏出已经有了一丝旧迹的荷包,鲜艳的红色配着雪白的丝绸,绣上几枝梅,显得格外雅致。她望着舒沁,慢悠悠地问,“只是个用旧的荷包,何必再要回去?我给你做个新的吧。”
  “不必。”舒沁冷了语气,“还给我。”
  “你是在意这个荷包,还是在意你不敢面对的东西?”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舒沁连神情也冷了下来,“给我。”
  她几乎没有见过舒沁较真的样子。以前她耍赖,抢他中意的东西,他也不挣扎,被她闹腾几下就拱手相让。唯有这一次。
  是荷包对他重要,还是因为荷包是她做的,所以他格外珍惜?他真的如她所说,只当她是妹妹么?
  舒沁拿了荷包就走。媛湘故意“哎哟”一声,整个人往旁边摔去。舒沁以为她是故意引他注意,没想到真的摔到地上,连忙回身来扶她。
  他眼里的关心和几丝心疼,她看得真真切切。他的眼神攫住她的心脏,让她的心狠狠地疼痛起来。他牵她起来的时候,她顺势偎进了他的怀抱。
  很久很久,她都没有这样过了。上一次靠在他怀里,尽情地依恋着他,是落水的那次。此时她方才觉得,她很想念他身上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
  舒沁没有推开她,也不搂住她。媛湘抱住他的腰,抱得紧紧的。“你喜欢那位快要过门的新娘子吗?”
  舒沁没有回答。
  “喜欢吗?”她固执地问。
  舒沁又沉默了会儿,才说:“喜欢。”
  “你是骗人的!”喜欢她,他又为什么任她在他怀里?他不喜欢有人靠她太近,而如今她就近在他的怀抱里!
  “她很好。”舒沁闭了闭眼,拉开他们的距离,他低头认真地望着媛湘,“我见过她,她长得很美,而且温柔大方,是我想要的夫人人选。一直以来,我真的都只把你当妹妹,如果是我让你误会,那么,很抱歉。现在我们就说个清楚,免得你以后还有绮想。”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不知道这番话,比尖刀还要伤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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