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野兽

  沉霓钻出车帘,手上借着沉照渡的力跳下马车,走到马前。
  沙尘滚滚的地上正趟着个半大的小男孩,衣衫褴褛,一长一短的裤管下皮肤破了好几块,只是他身上脏兮兮的,分不清哪些是伤口哪些是污物。
  沉霓戴着帷帽,看不真切,只能微微欠身向前问:“你腿受伤了,我带你去找大夫吧。”
  “不用麻烦。”看到有人从下来,男孩生龙活虎地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沉照渡系在腰上的钱袋,“像这位老爷说的,给点钱打发打发我就行了。”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好几个看不下去了,在人群中大喊:“又是你这小混货,都第几次了?明明自己冲出去的,少在那儿碰瓷坑钱!”
  零星几声附和陆续接上,小孩羞得脸都红了,极有眼力见的车夫立刻用马鞭驱赶那个孩子:“快滚,惊着贵人了!”
  “别。”见小孩蹒跚着要跑,沉霓叫住他,“钱我可以给你,但你要跟我去看大夫。”
  这冤大头当的,不仅是围观的人开始指指点点,连沉照渡皱起眉头,一双锐目瞪向小孩,不怒而威。
  “在那儿磨蹭什么!是不是要本侯押你过去?”
  小孩被吓了个趔趄,急忙摇头要跑,奈何昭武侯府的侍卫身手敏捷,二话不说就把他架了起来。
  “你干什么呀!”沉霓想拿塞子堵住他那张嘴,“做好事还要强来吗?”
  她甩开沉照渡的手走到男孩跟前,侍卫立马把人放下。
  “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吗?”
  小孩惊魂未定,见沉照渡没有开口的意思,才颤抖着说:“家、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我不拿钱回去,她们就要饿死了……”
  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淌,小孩的手脏,越擦脸反而越黑。
  “别哭了。”沉霓蹲下用丝帕替他擦眼泪,“我带你去看大夫,然后买些吃的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孩得到了鼓舞,正要答应,又想到沉照渡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安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沉霓搂着孩子回头看一脸不满的沉照渡,“侯爷,你说是吧?”
  沉照渡想说是个屁,可对上白纱后那张笑意嫣然的脸,污秽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去,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
  附近就有医馆,沉霓领着小孩过去让大夫看了一眼,确认没伤到骨头才放心带他回家。
  小孩脚上包着,行动不方便,沉照渡单手提起他那单薄的粗衣后领,随手把人扔到车夫旁边。
  “西北角的升平坊。”
  天子脚下,光明之处,岂有凋敝萧瑟之说。
  唯独西北角的升平坊,藏污纳垢,聚居着全京城的穷人乞丐,乌烟瘴气,愧对升平二字。
  升平坊的路又窄又脏,马车只能停在牌坊前,接下来的路全靠脚走。
  光天化日,升平坊里静悄悄的,除了横流的污水交错纵横,和外面其他坊也没什么区别。
  沉霓鞋底软,一沾水就渗得鞋袜湿透,只能选干净的地儿走,越走越慢。
  看到沉霓洁白的裙摆沾满泥点,小孩不好意思极了,提议道:“姐姐要不别进来了,我让阿母跟妹妹出来见你吧。”
  “你叫谁姐姐。”
  沉霓还未开口,后头的沉照渡没好气地打断:“带路还走得这么慢,是嫌这里太干净了吗?”
  说完,他揽住沉霓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再次催促:“再不走踹你进水坑。”
  小孩吓得连忙跳跑起来。
  鞋袜湿着很不舒服,沉霓也没有不知好歹的要下去,只抡起拳头捶沉照渡:“半大的孩子,你凶什么?”
  沉照渡继续哼唧却不回话。
  小孩的家在小巷尽头,小小的茅草屋,屋顶被掀开几个破洞,纸糊的窗户摇摇欲坠,哪怕日光当空也难掩死气沉沉。
  怕唐突了主人,沉霓没有进屋去,只站在堆满干柴的小院子里等小孩把东西放下再出来。
  “我从不知道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沉照渡垂眸,看着沉霓解开下巴下的细绳,将帷帽取下,灿若春桃的脸庞在这破落草屋前也无碍光辉,依旧明眸善睐。
  他轻嗤:“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沉霓踮起脚尖将帷幔戴在沉照渡头上,仰着脸感受并不清新的气息与阳光。
  “你小时候也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她的答非所问让沉照渡狠狠一震,连帷帽也忘记取下。
  他以前么?
  若拿他和那个孩子相比,那孩子算是绝顶的幸福了。
  起码他有瓦遮头,有母亲,有妹妹。
  不像他,孤身一人,为了活下去要与恶犬搏斗,抢食已经腐败的生肉。
  沉霓没等到他的回答,先看到一个扎着小辫子的脑袋窗户里探出来。
  小姑娘与她对视上,眼睛一亮,咯咯地笑起来。
  或许不止她被沉婳灌过绝子汤,偌大的后宫连声婴啼都听不见,现在见到个孩子,沉霓立刻上前摸了摸小女孩皲裂的脸,怜爱地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似乎有口疾,呜呜啊啊了几句不成音调的话,看到后面的沉照渡戴着个帷帽,觉得新奇,指着他咧嘴嬉笑。
  沉霓转身调侃沉照渡:“没想到,你这么凶竟然还有小孩喜欢。”
  沉照渡将帷帽重新戴她头上,掀起半边白纱清抬起沉霓的下巴,指腹来回摩挲着她的嘴唇,眼神锋利笃定,想把她温婉的笑印在脑中。
  “我想亲你。”
  说着,他低头吻住沉霓,轻柔地含住她的唇瓣,不像之前那样凶猛啃咬吮吸,随感觉一下一下深入。
  有乌云盖顶,四处静悄悄的。
  沉霓被他单手捧着脸,被迫承受他的深吻。
  她睁开眼睛,面前的沉照渡迎着光,纤长的睫毛闪烁着,眼角微红,想急切又温柔地舔舐着她的柔软。
  与每一次问她时的感觉都不一样。
  以前的他在掠夺,现在的他似乎在……
  乞求。
  他不再是烈火,化身为温暖的水,正在一点点淹没她。
  迷糊之间,沉霓无力反抗,闭上眼扶着他的腰任他侵蚀。
  风贸然拂过,沉照渡猛地睁开眼睛,一双锐目扫向从门后探出头来的男孩时,顺势撬开沉霓的贝齿,勾缠起她的丁香。
  野兽在撕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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