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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今年难得阿雾有了兴致,雄心勃勃地要开创祈王府腊八粥的做法,提前了好些天就到处翻书,寻些古方,再合了紫坠的想法,试做了好些,赏给玉澜堂的丫头吃。
  结果到了腊八这天,玉澜堂的人一听见腊八粥二字都暗自悟胃,再好的东西吃太多了,胃也好受不了。
  阿雾让紫坠用紫金釉四系罐装了三罐腊八粥,又让人去红药山房回了郝嬷嬷,她要去柳树胡同。
  阿雾一进崔氏的上房就被她好一通埋怨,“怎么这半年的都不回来,是不是嫌我每次说得你烦了?”崔氏又转头看了看唐音,“你新嫂嫂刚进门,你也不说回来多亲近亲近。”
  唐音知道这是崔氏在替自己责备阿雾,其实是叫自己不要生阿雾的气。嫁人之后的姑娘,仿佛一夜之间就成熟了起来,唐音不复往日的率性,忙道:“定然是祈王府的事儿多,阿雾走不开。”
  阿雾瞧着挽了发髻,初为人妇的唐音,容色越见艳丽,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嘴唇也丰满莹润,两颊粉嫩光洁,一看就知婚后日子过得很不错。
  “我先给二嫂陪个不是,上回你到府里我病着没出来见你。”阿雾向着唐音盈盈一拜。
  唐音忙地跳开,叫道:“啊呀,你这可是折煞我。”
  “音姐姐这样同我说话,那就是不肯原谅我了。”阿雾撅嘴道,满是可怜的模样。
  唐音这才站定受了阿雾一礼,“好啦,我还当你做了王妃便不认我这个音姐姐了哩,这回就原谅你了。”
  阿雾又去看董藏月,只见她容色有些憔悴,心下有些担心,又拿眼去看崔氏,崔氏笑道:“你大嫂是有身孕了,还不足三个月,这会儿正害喜得厉害,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
  “此话当真?!”阿雾惊喜地道:“那我可要恭喜嫂子了,今后太太身边可就热闹了。”
  董藏月含笑不语,她这位小姑子嫁到祈王府马上都一年半了,肚子里还没有任何音信儿,董藏月也不好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过高兴。
  “我今日带了腊八粥过来,太太和嫂嫂们尝一尝,看看味道可行。”阿雾在屋里坐定,紫扇抱了紫金釉罐过来,因外头罩了棉罩,在马车上时下头又坐着熏炉,因而一点儿也没冷,这会儿吃,热度刚好。
  紫扇替她们四人都盛了一碗,又从旁边的甜白刻缠枝菊纹盖罐里舀出三勺杂果,覆于粥面。
  崔氏接了碗一看,呼道:“哎哟,你这可不是腊八粥了,而是腊二十粥了,瞧瞧这里头多少东西,又是白米、黄米,又是菱角米、大红枣,上头又是桃仁、松子,瞧着倒是热闹。”
  “你先尝一尝嘛,吃着更热闹。”阿雾撒娇道。
  崔氏尝了一口,“嗯,不错,粥米绵糯,桃仁、松子又香脆,你这腊八粥比咱们府里还强些。”
  阿雾听了,抿嘴一笑,抬了抬下巴,十分自傲的模样,又引来崔氏一阵笑骂。
  如今董藏月主持荣府的中馈,因她有了身孕,崔氏便叫唐音帮她,因此两人同阿雾说了会儿话之后就去了前头花厅听府里下人回话,其实也是给阿雾和崔氏母女俩私下说话的机会。
  阿雾对她娘家的这两个嫂嫂可都满意得不得了,带两人去后,阿雾才问崔氏道:“当初不是说过二嫂她进门后,就分家让他们出去的么?”这也是唐家肯点头同意亲事的原因。
  “是,你爹爹也提了,是你二嫂死活不肯分家的,说什么有违孝道,置你二哥于不义,我们也拗不过她,还请了唐夫人来劝,都那她没法子。”崔氏笑道,言语间对唐音是极维护的,就像做父母的说自己女儿性子犟一般。
  阿雾点点头。崔氏张嘴又想老生常谈,阿雾忙地起身道:“我许久没同音姐姐一处说话了,我寻她去。”
  唐音那头本就只是给董藏月搭把手,所以见阿雾来寻她,同董藏月说了一声,两人就去唐音屋里了。
  阿雾打量了一番唐音和荣珢的屋子,墙上早没了荣珢的刀剑,换了一副月影寒梅图,全套的紫檀家具,南窗榻上铺着绣五彩江迎手、靠背、坐蓐,摆着青玉文王鼎,洋瓷香插,还有一盆白玉盆景。布置虽然奢华,但瞧着却十分典雅。
  “哎,真舒服。”阿雾在榻上歪下。
  唐音笑道:“你这是没长骨头呢,都说出门做客该淑仪庄重,你倒好跑我这儿歪着来了。”
  “好嫂嫂,在府里我头上顶着祈王妃的名衔,哪里敢放松,到你这儿来,还不容我松乏一下啊?”阿雾求饶道。
  唐音这才依了她,叫丫头送了几碟果脯、糕点过来,两个人品茶闲聊。
  阿雾见唐音眼睛下头一丝青乌色,问道:“你嫁过来认床睡不好么?”
  唐音没想到阿雾会问这个,脸“唰”地就红了,但她向来和阿雾都是无话不说的,嫁人后的有些私密事儿,同丈夫不能讲,同婆婆不能讲,同自己娘亲也不能讲,只能讲给闺蜜听。
  唐音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这会儿倒来笑话我,难道你和祈王殿下新婚时,不曾这样?”
  阿雾愣了愣,不解唐音的意思,“什么这样?”
  唐音见阿雾一脸懵懂,满眼迷惑,的确不像是知道的模样,便凑近她耳朵边,低声道:“你哥哥每夜都折腾我,扰得我睡不好觉,我烦都烦死他了。”唐音只当荣珢练武,所以体力格外的好,而祈王楚懋看起来清隽儒雅,自然比不得荣珢这等“莽夫”。
  话已至此,阿雾自然明白了过来,她的脸霎时红得比唐音还盛,可她却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作出一副极懂的模样,“这可怎么是好,你怎么不劝着点儿二哥,贪、欲伤身,他是练武之人,铁打的身子,你可怎么受得了。”
  “男人在这事上,怎么听得进劝,你二哥平日对我百依百顺,体贴入微,就这件事,始终不依不饶的。”唐音与其说在埋怨,不如说是在炫耀。
  阿雾却完全听不出这层意思来,她压根儿就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好、色、贪、欲为淫,是最不堪的事情,若非为了传宗接代,清白女儿家何苦去受那种折磨。
  阿雾因而道:“你且再忍忍,等有了身孕,替二哥买两个丫头,由着他去折腾,你就不必再受苦了。”
  唐音听了完全是另一番感受,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二哥准备通房?”
  阿雾听出了唐音话里的不豫来,“我是见你身子吃不消才这样说的,你不待见通房,便不要就是了,反正我二哥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阿雾对男人身体的忠贞程度并不看重,重要的是他心头爱重的只有你一人就行了。
  因而阿雾对尤氏,完全是当做玩物在看待,心里就算有一丝微澜,也眨眼就过了。但是元蓉梦就不同了,顶着表姑娘的身份,祈王殿下心里头怎么也有她一席之地。
  “臭丫头,你说得倒好听,难道你就能把祈王殿下推到别的女人屋里去,自己大冬天的睡一晚上都睡不暖和脚?”唐音大发娇嗔地道。
  阿雾自然是不赞成唐音的话的,冬天里,紫扇和紫宜都会把她的被子先用熏笼熏热,被窝里还有汤婆子,怎么会冷脚,何况她即使和楚懋同榻而眠,也是各盖各的被子,并不影响。
  即使如今阿雾已经不排斥楚懋的碰触,甚至偶尔还有丝小期盼,但她依然认为两个人同盖一床被子,容易着凉不说,而且一伸手一动脚就会碰到对方,实在不舒服。
  不过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不同,阿雾也知道自己多少有些不同于众人,因此也不同唐音辩,“我懒得跟你说,反正你自己的身子自己爱惜。”
  唐音见阿雾认输,便只当她心里也同自己一般,是不许自家丈夫碰别的女人的。
  “也不知大嫂这一胎会生男生女,但愿她给我生个侄儿,我就可以轻松些了。”唐音双手合十地道。
  “你轻松什么,那是我大哥的儿子,又不是二哥的,你难道不想要儿子?”阿雾笑道。
  唐音想了想,咬了咬下唇悄悄地对阿雾道:“我不想这么早生儿子。你二哥若是外放,我还想跟着去呢,如果有了孩子,万一年纪小,便只能留在京里,到时候我怕我舍不得。”
  阿雾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她自己都不着急生孩子,自然也不会觉得唐音这想法不对。
  两人又说了会儿私房话,阿雾这才起身告辞,别了崔氏,自回了祈王府。
  到了玉澜堂,阿雾问紫坠道:“腊八粥给许闲堂那边送了没有?”
  “都送了。沈老和傅先生都赞不绝口。”紫坠回道。
  阿雾默了片刻,轻声问道:“殿下那边呢?”
  “殿下不在府里,我把粥熬在小炉上的,等殿下回玉澜堂,盛出来更香。”紫坠道。
  阿雾却不以为楚懋会来玉澜堂,只怕晚饭会在红药山房用,这些日子里他常在那边用晚饭。阿雾一想起这事儿,心里就一阵不舒服。只道,他爱在哪儿用晚饭就在哪儿用,她还不爱伺候哩。
  打 从洛北回来,楚懋就阴阳怪气的,元蓉梦进府后,他眼里更是没自己这个人似的,阿雾自然也赌气,不肯去亲近楚懋。其实如果阿雾肯细想一下自己的心思,便会发 现,若是换了以往的自己,她早就该去楚懋跟前同元蓉梦同台竞戏,讨好祈王殿下了,偏她现在,心里头明知道不该也同样冷待楚懋,可她就是低不下那身段去求得 祈王殿下的回心转意。
  “别熬了,拿罐子装了送去冰雪林吧,待殿下回去,吕若兴自然会伺候粥饭的。”阿雾有些意兴阑珊地道。
  一时,外头的丫头开始叠声向楚懋问安,阿雾一下就坐起身子,从镶着玻璃的窗户往外看去,只见楚懋已经走到阶下了,她嘴角不自主地上翘,又极力压制住这丝笑容,作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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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扇一个劲儿地给阿雾使眼色,示意她出去迎楚懋,阿雾只当没看见,坐着一动不动的,把个紫扇急得不得了。
  待楚懋在外头脱了大氅,走进次间,阿雾才回过头去叫了声“殿下”,便又不说话了。
  楚懋却比阿雾还自在些,径直去净房洗了澡才出来,头发还湿润着,他坐到阿雾对面,“都下去吧,叫王妃给我绞头发就是了。”
  阿雾不得不从问梅手里接过巾帕,不情不愿地走到楚懋的身侧,替他绞起头发来,酸不溜丢地道:“今日腊八,殿下不去红药山房用饭么?”
  “阿雾希望我去?”楚懋侧头看着阿雾笑了笑。
  阿雾实在讨厌楚懋这种笃定的笑容,他才是真正的主子,这府里的人都要仰他的鼻息生活,连她也不例外。
  阿雾不愿回答楚懋的话,“今日我叫紫坠熬了腊八粥,这会儿还在炉上熬着呢,给您盛一碗尝尝吧?”
  阿雾掀了帘子出去,叫彤管去给紫坠说一声。不一会儿,紫坠就用剔红百子盘端了腊八粥进来,配了两碟小菜,酱桃仁和茄鳖。
  楚懋尝了一口便放下了,“沈老和傅先生都赞今年的腊八粥好,让我转告你一声他们的谢意。”
  阿雾点了点头,继续替楚懋绞头发,楚懋则拿起书翻看,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过了会儿,楚懋起身道:“同我去红药山房用晚饭吧,相思也要出嫁了,今后见面也不容易。”
  阿雾没说话,脑子里浮现出红药山房灯火通明,笑语频传的样子来,她如果去了,一来打扰他们的气氛,二来也是给自己添堵,那里的人没一个她喜欢的,阿雾只觉得红药山房的人才是真正是楚懋的家人,她就像是个过客,又像是个旁观者。
  “我有些头疼,就不去了,我送殿下。”阿雾道,急急地唤了问梅、咏梅进来伺候,仿佛怕楚懋非要让她一起去似的。
  不过祈王殿下显然也知道阿雾去了,难免破坏气氛,“既然头疼,就早些歇着吧。”
  看着楚懋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阿雾只觉得心里头一把火怎么熄不下去,可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自己烧疼了自己。
  “王妃怎么不同王爷一起去红药山房,那郝嬷嬷从小把王爷奶大,王爷重情,感念她的维护,当做母亲一般供奉,你这样王爷会怎么想?”桑嬷嬷知道这事儿后,数落阿雾道。
  阿雾本是见一个人过腊八节凄清得紧,便叫紫扇唤了桑嬷嬷和宫嬷嬷来,加上两紫、两彤,还有冰霜和赤锦,不分主仆地同桌用饭,还特地开了一坛三十年陈酿的竹叶青。
  哪知桑嬷嬷一来就数落她,阿雾的脸色顿时不好了起来,一旁的宫嬷嬷也开口道:“桑嬷嬷说的是,王妃越是这样,王爷便越是不敢将中馈交给你打理。”
  宫嬷嬷很少说话,但说的话一般都很有道理,阿雾见她二人都是这个态度,便不再反驳。
  “紫扇,要人把那三十年的竹叶青给红药山房也送一坛去,就说我身子不舒服,算是赔礼。”阿雾冷着脸道。
  宫嬷嬷和桑嬷嬷互视一眼,都摇摇头不再说话,她们这位主子主意拿得极定,很少能劝动的。
  “到底是做人家媳妇的,又不是在家做姑娘,性子和软些,王爷才会喜欢呢。”桑嬷嬷巴心巴肝地为了璃镜,便是她不高兴,她依然要说。
  谁稀罕他喜欢不喜欢,她委屈同楚懋在一起,不过是为了长公主和两个哥哥而已,阿雾气呼呼地想。
  一进腊月,万事仿佛都凑到了一堆,红药山房那边忙得厉害,阿雾也是不得闲。且不说璀记、四季锦的账目都送了来给她过目,楚懋庄子上的收益及送的礼单也要阿雾细看。
  去年阿雾还不太懂这庄子收益的差距,今年她自己的别庄立了起来,再同楚懋的一对比,阿雾才知道楚懋那些别庄的管事都有多大的本事,她的庄子一年收益不过几百两,而楚懋的几个庄子,每个都有三、四千两的入息。
  阿雾想了想,虽说楚懋那头派人指点了她庄子上的管事柳大河,但柳大河自身经验还是有所欠缺,阿雾便寻思着要让柳大河去山东的庄子上学一学经验。
  这头阿雾看了账目,又让紫扇去跟吴翰永说,让他拿着楚懋的名帖在上京的聚芳园给这些庄头订了一桌酒席,她不便陪客,便请吴管事替她相陪,她又让人去别庄叫了柳大河也去相陪。
  这些个庄头虽然每个人的身价都不差,但聚芳园的席却不是有钱就能吃到的,他们虽然一年也来上京好几回,可从没踏足过聚芳园,没曾想这回却在祈王妃这里得了这个荣幸,够他们回去吹嘘三年的了。这份荣幸对他们来说,简直比赏他们银子还叫人高兴。
  阿雾这头却对着那几对麂子馋得流了口水,麂子肉最细嫩滑腻,又香又鲜,“去跟红药山房那边说,叫送一对麂子过来,让紫坠片了肉,今晚我要吃炙麂子肉。”
  阿雾又指了庄头孝敬她的一箱皮毛,“都抬去给表姑娘。郝嬷嬷那边自然也有,就跟表姑娘说,这是我的心意。”
  紫扇领了命自去,回头来见阿雾时却气鼓鼓一张脸。
  “怎么了,谁给我们紫扇姑娘气受了?”阿雾笑道。
  “没人给奴婢气受,奴婢是替王妃难受。”紫扇嘴快地道。
  紫 宜在一边猛地给紫扇眨眼睛,紫扇却理也不理,“奴婢知道不该给王妃说这些话,让人平白说我们眼皮子浅,可奴婢就是气不过。您是没看到表姑娘那儿的毛皮,奴 婢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在翻检,她那儿有一张雪白的狐狸毛,一点儿瑕疵没有,就是王妃这儿都没那么好的毛料呢。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庄头,亏主子你还那样礼待他 们。”
  阿雾没说话,她礼待那些庄头,是因为他们有本事让庄子的收益最大化,而并非是因为他们会拍马屁,阿雾将这一点儿分得很清楚,当然对于紫扇说的事情,她多少还是有点儿介意,但这并不怪那些庄头,只能怪自己声望不够。
  “你跟红药山房计较什么,何苦争这一日之长短。”阿雾淡淡道。
  “才不是,表姑娘的丫头特地在我跟前炫耀来着,那些毛皮是王爷不知从哪儿弄来送给表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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