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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 第26节

  “你快去!”李县令急忙往外推儿子。
  李文山站起来,出到县衙角门,承影上前见了礼,扫了眼袖着手站在旁边,伸长脖子等着听话的梧桐。
  李文山顺着目光看向梧桐,吩咐道:“阿爹跟前没人侍候,你过去看着。”
  梧桐不情不愿的蹭走了,承影看着他走远了,才欠身笑道:“我们爷打发小的过来问五爷,出了什么事了?五爷走那样急,我们爷十分担心。”
  “没什么大事。”李文山应了句,随即苦笑道:“唉,也算是大事了。是阿爹那两位师爷……”
  李文山将阿爹怎么无意中撞破两个师爷倒卖常平仓存粮,怎么打发的两个师爷,又怎么难过生气以至于病倒的经过说了一遍,“……幸好有秦先生帮着料理,这会儿没什么事了,只是阿爹病着,我想在家里多侍候几天汤药,等阿爹见好了,再去书院。替我谢陆将军关心。”
  承影应了,也不多说,别了李文山,纵马回杭州城复命。
  陆仪听了承影的禀报,想了一会儿,转身进了二门,请见秦王。
  秦王书房门关着,陆仪惊讶的看着垂手侍立在门口的众小厮内侍,指了指屋里,“王爷不在?”
  “王爷在,说要静心想些事,吩咐小的们都在外头侍候。”内侍可喜的声音压的不能再低了。
  “怀慈来了,进来吧。”屋里传出秦王的声音,可喜急忙掀起帘子,让进陆仪。
  “又有什么大事?”秦王两只手架在书桌上,面前空空如也,看着陆仪,带着几分不耐烦。
  “不是大事。”陆仪恭敬见礼,“早上李文山急匆匆离开书院,我看他神情仓惶,就让承影跑了趟横山县,问问他出了什么事,刚刚承影回来说……”
  陆仪一边转说承影的回话,一边看着秦王,见他听的十分专注,接着道:“……李学明这两个师爷,我听李文山抱怨过几回,说劣迹斑斑。这次帮着善后的秦先生,叫秦庆,和李学明长兄李学璋相交多年,是幕僚也是朋友,早两个月前,就到了李文山身边,说是指点学问文章,可秦庆只考出了个秀才,他擅长的是实务和……”
  陆仪顿了顿,“一些不上台盘的小手段。”
  “倒卖常平仓存粮?”秦王两根手指捏着下巴,眯着眼,“这是个圈套吧?”
  陆仪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那个秦庆,和罗帅司身边那三位参赞,关系都很好。”
  “你说,李文山知道多少?他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秦王换了两根手指捏下巴,一脸的兴致盎然,“这个李文山,我倒小瞧了他,他今年多大?十五?十六?这就敢算计他爹了,这可不是憨厚人干的事儿……”
  “面上憨厚而已。”陆仪笑接了句。
  “李学明病的重不重?”秦王突然问了句,陆仪带着几分谨慎,“承影说李五郎面色如常,看样子病的不重。”
  “大约也不轻,你跟关铨说一声,请个好大夫去一趟横山县,别说是我的意思,这是你托付他。”秦王吩咐了句,陆仪笑应了,告退出来,径直去寻关铨。
  关铨正在演武场,虎着脸盯着一帮细皮嫩肉的殿前司侍卫练对打,见陆仪招手寻他,交待了副将几句,出来和陆仪进了议事厅。
  “就几句话。”陆仪多看了几眼那帮练的苦哈哈的殿前侍卫,“横山县李县令病了,你能不能请个好大夫往横山县走一趟?横山县小,听说没什么好大夫。”
  “病了?病的重?”关铨惊讶之余,很是担忧。
  “应该不算重。”陆仪含糊了句。
  “这是……王爷?”关铨是个精明人,
  陆仪忙摇头,“是我,李文山是个厚道人,我很喜欢他,还有他那个妹妹,五六岁的小娃娃,懂事的让人心疼,再说托付到你这里,又十分便当,没别的,你别多想。”
  “那好,你放心,我这就让人去请。”关铨听陆仪这么说,答应的十分干脆。
  ………………
  关副使请的杭州城名医赵大夫到横山县时,李漕司的小儿子李文松,也陪着江宁府名医黄大夫到了横山县衙。
  第61章 大转弯
  两位大夫各自把了脉,客客气气商量了脉案药方,由秦先生陪着吃了顿饭,各自回去。
  杭州城来的赵大夫,李文山和秦先生不约而同的含糊了是谁请来的这件事。
  李县令没多想,一来他病着,确实精力不济,二来,听说他病了,老大竟然打发儿子亲自陪着大夫,从江宁府连夜赶过来这事,正让他既感慨又感动,以至于心神震荡到顾不得想别的事了。
  黄大夫先回了江宁府,李文松多留了一天,李县令如今这心境和从前大不相同,看着只比李文山大一岁的李文松,越看越觉得亲切难得。
  “你阿爹最近可还好?”李县令这会儿,很想和这个几乎是头一次见面的侄儿好好聊一聊,可真开了口,却十分生疏别扭。
  “阿爹很好,就是忙得很,有时候一连两三天、三四天,都见不着他一面。”李文松性子随和,脾气极好,不笑也是一幅笑模样。
  “是该忙得很。”李县令努力要显的随意些,却不怎么会说话,“我不过做了这个小县县令,从到任到现在,就忙的四处生烟,你阿爹领了整个江南东路,还要顾着江宁府地方政务……好在你阿爹能干,比我是强多了。”
  李县令是努力要和李文松好好说说话的,可话这说出来,怎么听都是一股子扑鼻的酸味儿,连旁听的李文山都觉得实在太尴尬了。
  “大伯历练过好些年的州县政务,这历经过的,跟没历经过的,肯定不一样,当年大伯头一回做知县时,肯定也和阿爹一样不容易。”李文山头一个反应是替阿爹往回圆。
  “五哥儿说的是,我阿爹也常这么说,阿爹说三叔初领地方实务,就是离太后和王爷驻骅之地这么近的横山县,十分不容易。阿爹说过好几回,说三叔领的这横山县,虽说是不足千户的小县,这会儿治理起来的烦难要紧,其实一点儿也不比附郭京城的畿县差,三叔能支撑下来,很不容易。”
  李文松脾气好会说话,几句话说的李县令露出笑容,李文山也暗暗松了口气。
  “你阿爹起步早,又顺当……”李县令的话刚开了个头,自己也觉出不对了,忙顿住,却又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转才好,尴尬片刻,轻轻咳了一声,干脆转了话题,“你……翁翁,可还好?”
  “很康健,前儿还捎信来,问阿爹见到三叔没有。”李文松的话有些含糊。
  李县令眼眶微湿,“阿爹最疼我……”
  李文松瞄了他一眼,目光躲闪,笑容里透着尴尬。
  翁翁和二叔的信,都是他替阿爹看信写回信的,翁翁的信里,把三叔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阿爹跟罗帅司说一声,找茬儿摘了三叔的职任,省得给他丢人现眼……
  李文松不好往下接,李文山听阿夏说过,他这个翁翁,从来就没疼过他们,听阿爹这么说,拧着眉头犯嘀咕。
  李县令却在想象着想象中那个疼他爱他的阿爹,屋里又尴尬无比的沉默了。
  “你阿爹这么忙,还操心替我请大夫这样的小事,有劳了。”李县令打破沉默,可这话说的……
  李文山牙疼般歪着嘴,他从前怎么没发现他爹这么不会说话呢!
  “三叔言重了。”倒是李文松还好,大约来前,他爹他娘都交待过,早有准备。“阿爹常说,他和二叔、三叔兄弟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县令听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几个字,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心弦,心里一时百味俱全,呆怔的竟然没听到李文松后面的话。
  “是,是是!”感觉到耳边突然安静了,李县令急忙点头,“你阿爹说的对,是一荣俱荣……是我糊涂……”
  李县令心乱如麻,五味俱全,愧疚酸涩的不能自抑,“山哥儿,你陪……你们去吧,我累了,我……歇一会儿。”
  李文松没多逗留,第二天一早就回江宁府了,李文山送走李文松,进去侍候李县令吃了汤药,出来直奔去寻秦先生。
  秦先生坐在廊下,正悠闲自在的沏茶喝茶,见李文山进来,招手示意他坐下,递了杯茶过去,“你阿爹好点儿了?”
  “好多了。”李文山从里到外透着轻松。解决了内外两件大隐患,他觉得从此就是云开雾散、一马平川。
  “有件事,”秦先生看着轻松的连抖了几下肩膀的李文山,觉得又好笑,又有几分感慨,这就是明媚飞扬的少年时光。
  “有几天了,这一阵子事太多,我就暂时没跟你说,是钟婆子的事。”
  李文山赶紧咽下嘴里的茶,眼睛都瞪大了,“她又怎么了?”
  秦先生见他这个反应,笑起来,内宅那位徐太太,守住了嘴,看样子是个能立起来的。
  “钟婆子搭的那条船,过江时遇到狂风暴雨,船翻了,失踪了好些人,钟婆子也在其中,到现在……已经七八天了,看样子是找不到了。”秦先生语调沉缓。
  李文山大睁着双眼,瞪着秦先生,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怎么……真是……不测风云……”
  “是啊,这就是天有不测风云,大河大江,本来就风险极大,船工不易。”秦先生带着几分悲悯,感叹了几句,从身后拿出只半旧小包袱,“这包袱里,是钟婆子的细软,前天送回来的,我查看过了,一共两万七千余两银子,都是京城德隆老号的银票子,用油纸包的十分严实,完好无损。”
  秦先生将小包袱放到李文山面前,李文山定定的看着那个小包袱,无数疑惑的泡泡咕嘟咕嘟冒上来,又自己炸开消失。
  “一大笔银子,也怪不得你们兄妹连件新衣服都穿不起。”秦先生看着李文山磨的起毛的袖口。
  李文山不看那个小包袱了,抬头看向秦先生,“先生说的对,所谓咎由自取,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嗯,这银子,你有什么打算?”秦先生看着李文山问道。
  第62章 可怕的隐情
  李文山扫了眼小包袱,有几分纳闷,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拿回去给阿娘了……
  不对!这银子给了阿娘,那阿娘是不是就得告诉阿爹,那阿爹……
  “这事,阿娘知道吗?阿爹呢?”李文山拍着包袱。
  “你阿娘早就知道了,你阿爹……大约还不知道这事吧,毕竟,你阿娘连你都没说。”秦先生笑起来。
  “你阿娘很不错,这银子,我的意思,拿给你阿娘吧,跟她说一声,别死放在手里,让人往京郊置个小庄子,写进你阿娘嫁妆里。这些银子,只怕一多半都是从你阿娘的嫁妆里偷出来的,再还回去,是正理儿。”
  “好!”听秦先生这么说,李文山爽快无比的答应了。
  “还有,提醒你阿娘一句,要留心营生的事,你往后……总不能事事找你大伯要银子,象你上回说的,侯府的银子,都是你太婆的嫁妆,你大伯和大伯娘都是极明理的人,可你太婆,还有你翁翁,可不算是很明理,还有你二伯,你们小三房,要自己立起来。”
  这几句话,听的李文山心里一股热流,急忙站起来,长揖到底,“先生的话,我都记下了,先生放心。”
  秦先生跟着站起来,长揖还了礼,让着李文山重新坐下,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常平仓,以及两浙路官场的闲话,李文山告辞出来,拎着小包袱进了内宅,先去找李夏。
  李夏一张张慢慢翻着包袱里的银票子,脸色很不好看。
  阿娘的嫁妆统共只有两万银子出头一点点,阿爹离开伯府去太原时,从府里分了将近一万银子,现在,这个包袱里就有两万七千多……
  阿爹做太原府教谕时,俸禄微薄,阿娘的嫁妆,现在还有两处小庄子……
  “这银子太多了!”李夏错着牙,“光靠从咱们家往外搬,最多也就能有这一半。钟婆子必定是打着阿爹的旗号,想尽一切办法谋利捞钱,才攒了这么多,看这银子数,肯定已经谋了十几年了。收受贿赂枉断人命的事,这背后的主谋,说不定就是她!”
  李文山听的眼睛都瞪圆了,呆了好半天,猛的一跺脚,“刚听说她死的时候,我还难过!这个王八婆子!死得好!该死!”
  “你把银子拿给阿娘吧,别多说,看看阿娘怎么做。”李夏阴沉着脸,将包袱包起推给李文山,“我到后园转几圈,闷的慌。”
  ………………
  徐太太收了那个小包袱,捧着一捧旺炭一般,直到半夜,才悄悄叫进洪嬷嬷,也不敢点灯,和洪嬷嬷咬着耳朵,说了小包袱里两万七千多两银子的事。
  “太太打算怎么办?”洪嬷嬷顾不得感慨愤然以及其它,屏着气,紧盯着徐太太问道。
  “她落水的事,老爷还不知道,要是说起这银子,那事儿就瞒不过去。”
  徐太太其实已经有了主意,可这主意实在太违背她这十几年的原则了,这会儿,她心里充满了自责愧疚忐忑以及丝丝恐惧。“要是……这银子可不少,就怕瞒不过去。”
  “太太,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太这十几年还没看清楚?家里少了二万多银子,老爷觉出来没有?太太也……唉。”洪嬷嬷话没说完,就想起来了,这话不能多说了,老爷没觉出来,太太也没觉出来……
  “嬷嬷,我知道是我不对,可……”徐太太口齿含糊,另一股这几天才有的愧疚,瞬间压住三从四德的愧疚,压的她几乎抬不起头。
  “不说这个了。当初,老太太把我指给太太,跟我说,让我全心全力扶助太太,唉,这些年……算了不提了,我就直说,这银子,太太悄悄收好,慢慢贴补家用,又不是一次拿出来,老爷怎么能知道?”
  “我也这么想。”徐太太立刻松了口气。
  “太太,五哥儿大了,你也看到了,哥儿才这点儿大,就比老爷强得多了,往后,太太有什么事,只和五哥儿商量就行,正好,让老爷专心做官,这也是为了他好。”洪嬷嬷接着劝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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