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色渐暗,狂风裹细雪,车轴扬尘土。
  岑娘将身上的薄毯拢了拢,缓缓呼出一团白雾,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也不知这行军何时能停下,好让他们姐弟二人缓一缓。
  她小心扶着马车门板,看了眼身旁驭马的车夫,这看起来倒是一点安营的迹象都没有,难不成是要连夜赶路?
  正当岑娘胡思乱想之际,身后却传来一阵动静,只听见那人问道:“云女郎,为何不进车厢?”
  岑娘闻言一惊,只斟酌回道:“妾不敢,怕惊扰丞相。”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一只指节分明的玉手掀开马车门帘,夏侯蓉宛如谪仙的面容显露,他对岑娘微微一笑:“女郎为女子体弱,何来惊扰之说?天寒地冻,还是进马车说话吧。”
  一旁骑着乌驹的栾理闻言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岑娘被他看得一个激灵,犹豫了下还是进了马车,暗自想着这样说话未免太引人注目。
  岑娘一进去就发现这马车外面瞧着不大,里面却十分宽敞,车厢内铺了块暗花纹地毯,上面有张胡木书案,前后放了两块象牙席。
  夏侯蓉端正跪坐于胡木书案前,他见岑娘进来,抬手示意她坐于象牙席上,“女郎请坐。”
  岑娘哪里敢与这当朝丞相平起平坐,她摇了摇头,推拒道:“妾不敢。”说话间,只跪坐在角落里,也不抬头看夏侯蓉。
  夏侯蓉目光一沉,心知这村女是对他有了防备之心,他微微叹了口气:“女郎是对我有怨吗?”
  岑娘听见夏侯蓉的话,这才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我不曾见过丞相,何来有怨一说?”
  夏侯蓉倒是没想到岑娘竟会如此说,他见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掺杂着怒和嗔,不免再次感叹,这双动人眼眸怎么生在这村女身上?
  他望见她头上的细雪,又见她身上穿的单薄只披了条薄毯,把一旁的黄铜花纹暖手炉拿上书案,又找出小镊子,将手炉上的镂空炉盖打开。
  夏侯蓉一边用镊子轻轻拨动里面的炭火,一边垂眸幽幽说道:“我知岑娘心中怨我,当初在彭城隐瞒真实身份乃不得已而为之。那沉颜屠村我也颇为惊讶,不过”
  胡木书案上的手炉里的炭火因接触到空气,烧更为炙热,一时啪嗒作响。他将手炉盖上,望着她又说道:“沉颜现已被云岚斩首,且云岚又为迟将军麾下得力干将,将来必得我的重用。”
  说完,他起身上前将手炉置于岑娘怀中,低头对上她的眼眸一笑,“斯人已逝,还望岑娘能够宽慰,着眼当下。”
  岑娘心知夏侯蓉的话是在敲打她,这能不能重用暂且不说,可阿弟却实打实的在夏侯家麾下。
  她回避夏侯蓉的视线,低头看着手上精巧的黄铜手炉,咬了咬下唇,只得回道:“多谢丞相劝解,岑娘感激不尽。”
  夏侯蓉见岑娘口上虽说感激,脑袋却低垂不愿与他对视,如墨似的眼眸一沉。
  虽说这村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她却这般的排斥,这让向来略施恩惠便受人敬仰的夏侯蓉有些失望。
  他默不作声退回书案,将上面的竹简收起,暗衬道只敲打过了便是,这村女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无需他多费心神。
  一时间车厢内安静极了,只有夏侯蓉竹简翻动的声响,岑娘见他退开也松了口气,身上因着这手上的黄铜手炉暖和了几分。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岑娘手上的手炉的炭火也燃尽了,她有些不舍的将手炉放下,眼见车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也不知阿弟在前头如何了。
  正当岑娘想悄悄掀开珠帘瞧一瞧时,一支利剑刷的一声穿过珠帘射进了车厢内,叮的一声扎进了马车木壁上。
  岑娘心中一惊,掩嘴刚想要叫出声,一道道利箭射向了马车,一只大手迅速将她扯了过去。
  夏侯蓉见岑娘呆愣着,弦月墨眉一皱,连忙将其扯过,又按着趴跪在车窗下躲避利箭。
  正在此时,车外却传来马儿的嘶叫声,他上前掀开帘子一看,车夫已然中箭跌落,拉着马车的两匹马中箭受惊,正撅着马蹄子朝天嘶叫。
  马车受牵连顿时往一边倾斜,车厢内的两人被迫往里滚了一圈,撞上了里面摆放着的胡木书案。
  岑娘撞上了夏侯蓉的胸膛,绑着的发髻随之散落,她抬手捂着撞疼的额头,抬眼只看见他的无瑕洁美的下颌。
  马车外的马匹嘶叫片刻后,胡碰乱撞的往军队前头跑去,车厢内猛地恢复平衡,而车外似乎是有人上了马车。
  岑娘连忙起身想要上前查看,却被夏侯蓉拦下,反手将她护在身后,两人一时都盯着马车门帘。
  马车门帘外探入一只手,那人对车内的两人一笑,“丞相和阿姐受惊了!”说话间,他抓着缰绳就要将两匹马勒停。
  原是云岚先前见马匹受惊,连忙驾马上前追上马车,顾不得多少就跨上了马车想要控制马匹。
  岑娘还没来及回应云岚,就见几支黑金利箭朝他射去,她的瞳孔微缩,霎时间脑海一片空白,“阿弟!”
  云岚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用枪挑开边上两支黑金利箭,剩下的一支箭朝他的肩头射来。
  他躲避不及,肩头传来尖锐的疼痛,一时紧皱着眉头,可双手死死抓着缰绳不放,不愿车厢内的两人受伤。
  岑娘眼见云岚中箭,再也坐不住了,推开夏侯蓉就要往马车外冲出去。
  夏侯蓉下颌微紧,伸手将她拦下,如今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直接将车壁上挂着的长剑抽出,一道银光闪过岑娘的容颜。
  “你且在这呆着。”
  夏侯蓉说完当即撇下呆愣着的岑娘,一把掀开车帘,扶着摇摇欲坠的云岚,“云岚将军,忍着些。”
  他将云岚肩上的长箭箭柄削落,随即又把云岚推入内。
  岑娘连忙接住自家阿弟,两人跪坐于车厢一角,她与夏侯蓉在细雪中对视,见他于白茫茫一片下衣袂飘飘,手执长剑身姿恍若芙蓉仙人,一时心中震撼,仓惶往一旁看去。
  正在此时,她望见夏侯蓉身后悄然射来一支利剑,可喉间却发紧,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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