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姜长有听了这话,更是意外之喜了,能跟穆云翼攀上亲,他是巴不得的,原本倒也有过拿高以恬出气的打算,在他眼里,高以恬就是个有过丈夫的破烂货,又是卖过身做奴几的,以自己的架势,儿子的长相,就算是纳妾,也绝不会要这种人的,和老婆寻思,就当花几十两银子给儿子买个玩物,等什么时候腻了,再使手段作践她出气。
  这里头有一个缘故,他原来打算是买人,就想买东西一样,到手之后就跟穆云翼没关系了,在他想来,穆云翼那么恨高学信,肯定会愿意卖了换钱的,而且也会乐意见得自己把她折磨死,没想到穆云翼竟是这个态度,有着两家结亲的意思,这样一来,两边就是亲戚了,日后走动起来,就会有不少好处,他知道跟穆云翼交往的都是县城里的上层人物,穆云翼随便说说话,他儿子以后就有了靠山了,而且儿子又喜欢那高以恬,若能这么着,就是皆大欢喜了。
  他心里头暗骂高家自己作死,竟然把这样一个有钱有势的小财神爷往外推,变成了见面眼红的仇人,不然的话,穆云翼现在发达了,随便在几个举人老爷面前说句话,高学解、高学成的前途可就都有了,甚至在县衙里谋个差事都应该不费什么事,高以正和高以直直接来县城里读书,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满门破落户的派头!他看着穆云翼,粉白可爱的小娃娃,越看越喜欢,心想这要是我儿子,或者当初我把他捡到的话,肯定要当成小祖宗供起来的!
  第118章 卖身契
  高以纯看姜长有瞅着穆云翼的目光不像话,他轻咳了一声,说:“元宝说的这两个条件,姜叔你都能答应下来么?”
  “能啊!小先生说的这些,都在理的很呐,不怪人人都说你知理,这话说得,条理分明,有理有据,这样的条件别说两条,就是两百条,两千条,我也都答应了!”他站起身,“你们这里也忙着整修房子,我也不多絮叨了,这就回家去跟婆娘商量,选个黄道吉日,让金宝来接人过门。”
  姜长有脚底下踩着风,回家跟老婆儿子一说,一家人都挺高兴,只是有一件事让人犯愁,因为高以恬是入过一家门的,又是奴几,当然说破大天去也不能娶回来当正妻,不过听穆云翼和高以纯的意思,想要两家结亲,他也像更进一步走动,那就不能像普通纳妾那样,随便用一顶小娇去把人给抬回来,这里头如何操办,倒是个问题,尤其是跟高家出过那么大的事,十村八店都是知道的,他们家要是大张旗鼓地把人娶回来,又要被人耻笑的。
  两口子研究了好几天,最终定下章程,先去跟穆云翼交换双方的生辰八字,再带着聘礼上门,定情、换盅,这些前面的礼节全都按照娶正妻来,单是那些聘礼,就足足有两大箱子,穆云翼大略估算了一番,少说也得有七八十两银子,不禁相对感叹,这姜长有真真是个人物!
  对于高以恬的未来,他俩早就商量过,毕竟不能一直把高以纯的大堂姐当奴才下人使唤,时间长了名声不好听,又不能一直养在家里当老姑娘,但要嫁人,又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她嫁过,又被卖掉,正经庄稼院的人家也没有娶这样媳妇的,姜家能够还要她,也算是她的造化大了,最起码嫁过去衣食不愁,最可虑的就是怕被姜家人虐待,因此穆云翼才跟姜长有说了那两个条件,姜长有倒也上道,豁肉放血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高以恬知道高以纯和穆云翼做主把她仍嫁给姜家之后就开始惴惴不安,生怕因为有了过去的“劣迹”,被姜瑜嫌弃,娘家又没个倚仗,双方之前又是打过官司的,高学解可是把姜家那么多人都送进大牢里了,难保姜家人不会把气出在自己身上,以后恐怕要被往折磨作践死,但是这件事她也做不得主,且不说卖身契在穆云翼手里,就算没有卖身契,她一个女子,也全要听从兄弟打算,也就是说,就算不是奴才身,没有了老子娘,她的命运就全由高以纯掌握,半点也由不得自己,半夜里偷偷哭了好几茬,到底没敢去跪求拒绝,实在是穆云翼实在让她心惊胆寒,万一惹恼了小煞星,不用到姜家,她现在就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直到这天被叫到东屋外间,穆云翼在炕沿上坐了,桌上放了两张纸,高以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她看着这个阵势,预感到自己的命运要被最后宣判了,连着几日的忧虑和害怕,这时候爆发出来,眼泪先就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穆云翼本要敲打敲打她,没想到自己还一句话没说呢,就把她给吓成这样,转头去看高以纯,高以纯目视过来,穆云翼会意,轻咳了一声,问高以恬:“姜家人又来说亲了,要买你过去给姜瑜做妾,我的意思是,让你过去。”
  高以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给穆云翼磕头,痛哭哀求:“小先生!小少爷!求求你不要把我卖掉,我会努力地干活……呜呜,我知道我爹和我哥他们害过你,可是我没有,我从来没说过你一句坏话,做过一件伤害过你的事,求求你,不要把我卖给姜家,我给你当牛做马……”
  看她这样,穆云翼又动了恻隐之心,当日谷雨也这样求他,那种身为下贱,命不由己,只能全靠别人摆布的困境,对未来的担忧甚至是恐惧,实在是让人闻之心酸。
  他语气也缓和下来了,让高学红:“老姑你扶她起来,你先别哭,听我说完。”
  高以恬跪在地上,抱着穆云翼的小腿,哭着哀求:“求求主子不要把我卖给姜家,主子不答应我,我就跪着,求求主子开恩呐……”
  穆云翼把脸往下一沉:“你这是在威胁我么?让你起来你就起来!”
  高以恬见他这样,认定他是铁了心要卖自己,登时彻底绝望,浑身都瘫软了,被高学红半托半抱地扶起来,靠墙坐在圆凳上,脸色惨白,手脚一个劲地哆嗦。
  穆云翼道:“老姑,你给她倒杯水,让她缓缓情绪。”
  高学红是知道这个侄女的品性的,向来不声不响,在上房屋里住的那会,她就好像是一个透明人,还跟自己学过几年针线活,此时见她如此惨状,心里也颇不忍,小心翼翼地看着穆云翼的脸色,一边倒茶一边说:“云翼啊,高家当日把姜家那么多人都送进大牢,现在把大丫头嫁过去,那简直就是掉进了火坑里啊,要不……”她也不敢说太多,生怕惹得穆云翼恼了,把她们娘俩也撵出去,被穆云翼看了一眼,便即住口,端着茶水给高以恬,高以恬手抖得已经没办法自己拿杯了,她只好给她喂了一口。
  穆云翼道:“我的意思是,你自从进了这个家门之后,就跟高学信他们再没有一点关系,你是我穆家的人,是以纯哥和小五的堂姐,这次嫁到姜家,也是我这跟他们姜家结亲,根本不管高家的闲事,你能听懂我的意思么?”
  高以恬早已经吓傻了,嘤嘤地只是哭着,高学红却听出意思来,急忙推了高以恬一下:“还不快谢谢元宝,将来等到了姜家,他们要敢欺负你,你只回来跟元宝和以纯说。”
  穆云翼道:“我已经跟姜长有说过了,你过门之后,娘家是我这里,不是上清河高家,是我跟他姜家做亲家,他和他媳妇已经答应我,不会故意欺负作践你,那姜瑜对你也是日思夜想的,都害了相思病,你嫁过去之后,只要好好经营,将来生个一儿半女,抬做姨娘,后半生也有靠了,只要那姜瑜不再那么冲动,好生过日子,最起码你衣食将来都是不缺的。”
  高以恬这会才明白过来,她见过好几次姜长有来这里,对穆云翼颇有些谄媚的意思,如今既然穆云翼答应做她的娘家,那么姜家即便不会对她太好,但是绝不会故意作践她,随便找个由头把她折磨死的,又听说姜瑜为她害了相思病,想起过去姜瑜对自己的温纯体贴,又觉得前途明朗起来,心气一起,手脚生出力气,复又跪下,给穆云翼磕头。
  穆云翼拿过她的卖身契,在手里掂量着:“我现在唯一犹豫不决的是,你这卖身契是仍留在我这里,还是交给姜家呢?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一嫁过去,就给我两面三刀,复又跟高学信那帮人扯起来,给姜瑜吹枕头风,哪天再来砍我一次!”
  高以恬听了这番话,惊骇欲死,条件反射地尖声哭道:“不敢不敢,我绝不敢的!我当初被他们卖给张华,便再也不是高家的人,如今到了这里,就是主子的人,生是主子的,死也是主子的,主子要打要杀,都是主子的恩典,我绝不敢起那一点坏心的,这卖身契,主子只管留着……”
  高学红也在旁边说:“大丫心地慈善,平时连个毛虫也不敢打的,上次也是高学信两口子使坏,跟她没关系,况且你从张华手里把她救出来,要不然可就要被卖到妓院里去了,现在又这样为她打算,她哪能不念着你的恩呢,我可以保证,她绝不会害你的。”
  穆云翼长长吐出一口气,告诉高以恬:“记住你几天说的话,以后你要是跟高学信他们联手转过来害我……”
  “教我天打雷劈!”高以恬赶紧接口,“若真是那样的话,就让我真被卖到窑子里头去,将来生下的儿子代代给人家做奴才,生下的闺女,都做了娼妓!”说着又去桌上抓起裁纸刀,反手割下一缕头发来,“我的心,天地可鉴!”
  穆云翼点点头,不再说话,直接把那卖身契送到桌上的烛火上烧掉,这一下又大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想着他可能是把卖身契自己留着,如果姜家对高以恬不好,他还可以拿这个说事,没想到竟然是直接烧了。
  穆云翼道:“当初高学信卖你的时候,他和张华都舍不得税钱,没有到官府做成红契,所以这个一烧,你就还是良籍。后天,你将以以纯哥的姐姐身份出嫁,日后姜家若是欺负你,也有我们替你出头。”他从炕上下来,往外头走,跟惊呆了的高以恬说,“走吧走吧,去看看我俩给你准备的嫁妆。”
  第119章 云翼嫁女
  穆云翼带着大伙来到东厢房,在米缸旁边,摆放着十二个箱子,小的不过一尺见方,大的则有半丈长短,他拿出钥匙,让谷雨一一打开,穆云翼一样一样指给高以恬说:“姜长有送来两大箱聘礼,我一点没动,分拆装了四个小箱子里,后日都给你带过去。这里头是大小香木梳篦一套,共四个,这个是雕花铜镜,这里铜蜡扦一对,铜盆一对,这里是从里到外,连同鞋袜在内的两套衣裳,都是缎子面的。这里是上好的绸缎、纱绢各两匹,窗帘幔帐一套,鸳鸯被鸳鸯枕头一共是两铺两盖,这里头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各四大盒。”
  大家都没想到,穆云翼能够给高以恬置办嫁妆,而且还置办了这么多,便是普通的农家富户,也置办不了这许多东西的,这些箱子前几天抬进来时,大家还以为是什么做菜的材料,没想到竟然是给高以恬的嫁妆,农村里一般有钱的人家,也就四台,六台就够体面了,八台算是极限,这里竟然有十二台,就算是嫁正妻也没有这么置办的,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花多少都白扔的,士大夫阶层注重脸面,又重联姻,庄稼院人却没有这些讲究的。
  高以恬更是感动的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说着:“多谢主子。”
  “你的卖身契已经被我烧了,莫要叫我主子了,过去咱们是一家人,现在也还是一家人,也跟他们一样,喊我元宝吧,另外这些嫁妆大部分都是以纯哥给你准备的,他这次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呢。呐,他还特地给你打了三副头面首饰,一套金的,两套银的,当然不能跟别人家那样齐全,不过也有一直发簪,两个步摇,一对耳环,一条项链和两个手镯,有了这些东西,就算没有我们俩,姜家也不能小瞧你,将来遇到为难遭窄的时候,也可以拿出来典当了救急用。”
  高以恬长这么大,只有一对香头大的梅花金耳钉,不值三钱银子,当初被卖给张华的时候,还被老爹给揪下去了,这回看到高以纯给她准备这么多金银首饰,再也忍不住,直接跪在高以纯面前,放声痛哭。
  她跪穆云翼,穆云翼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生受,她跪高以纯,高以纯可不能受用,急忙也跪在地上,把高以恬抱住:“大姐,莫要这样,弟弟……”
  “三郎啊!”高以恬哭道,“就算是我亲哥,亲爹,亲妈,也没有对我这样好的,三郎啊,这东西姐不能要啊,你起早贪黑挣点钱也不容易,最近又刚买了房,这些你拿回去当了换钱花吧,姐就是这个命了,能有前面那些做嫁妆,已经是了不得了,再拿这些,姐要折寿啊。”
  高以纯也哭了:“大姐你别这样,我现在能买的起,就买给你预备了,将来我混不下去的时候,再去求告你。大姐你别哭……”他也是泣不成声,“小时候我要上山下河的,都是你帮我带小五,这些个姊妹里头,你是性子最好的,从没有欺负过我,大姐,你命不好,我也帮不上太多的,就只能做到这些了。”
  姐弟俩是抱头痛哭,哭得大家伙都眼泪汪汪的,高以清更是也跟着直接哭出来。
  好半天,几个人才止住哭声,穆云翼继续揭箱子:“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些,姜瑜是读书人,这一套文房四宝是我特地选的,还有一把折扇,我亲手画的张奎,还有这幅画,上面是高兰英,是送给你的,跟他说,我祝你们夫妻和美。我还给你买了四柄绣着四大美女的团扇,一对胡桃木手串。最后这个箱里,是我做主给你的一架楠木的美人榻,全都给你当做嫁妆,一共十二台,后天给你一起送过去。”
  高以恬这时候已经说不出别的来,只剩下了千恩万谢。
  姜长有的打算是,背着人的地方,全部按照正妻的礼数,只是不雇鼓乐吹打,不大摆筵席,一切操办全无,到了正日子,只让姜瑜穿了一套比较喜庆的长衫,雇了一辆马车过来接人,穆云翼也不挑这些,只要姜长有记着他们的约定便好。
  等姜瑜到了这里,看到那十二箱的嫁妆,顿时傻眼了,他除了自己有一匹骡子之外,就只有一辆带着棚的马车,那里还要做新娘子呢,因为不准备酒席,讲明了改日再在城里请穆云翼这边的人吃酒,所以也没有接娘家客的车,这些嫁妆就拉不走。
  还是高以纯比较厚道,给他在城里招了一辆骡车,把十二箱嫁妆都搬上去,跟姜瑜说:“我大姐性子懦弱,你不许欺负她,哪怕将来嫌她不好,你另娶妻纳妾,也只弄个院子把她养起来,或是休回我这里来,可不能随意作践打骂。”
  姜瑜看着穿了喜服,批了盖头,被高学红扶着上马车的高以恬,憋不住地傻笑:“那哪能呢,我爱她还爱不过来,哪里舍得打一下,骂一句,三郎只管放心,我是必对她好的!”
  高以恬上了马车,听见高以纯嘱咐姜瑜,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想要揭开盖头,看一看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穆云翼,自己在这里的血亲高以纯,小五还有老姑,更想看一眼这个住了两三个月的“家”,说实在的,虽然在这里住了不满三个月,而且都是以奴婢下人的身份在这里,每天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然而此时要离开时,却对这里生出了眷恋,真正地把这里当成了“家”,她真像个即将出嫁的女儿要离开亲人骨肉一般,泪流不止,当初被父母卖掉,给张华也是用这样一辆马车拉走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感伤过,那时候有的只是对未来的担忧和迷茫,还有无尽的恐慌,而现在,对于即将嫁到的姜家,反而生出了一些希望。
  车轮转动,开始启程,只是在城里除了驿站传信的驿卒和武官之外,平民是不允许骑马的,姜瑜只能牵着骡子走,而且喜事忌讳走西门,便一直穿过县城从东门出城,再从城南绕过去,所以走得很慢,等上了回镇上的大陆,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了。
  高以恬仍然是哭,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几乎比过去一生流的泪都多,一方面是感动,一方面是心酸,还有些许愤恨,觉得自己太没用,不能为穆云翼和高以纯做点什么,只能白拿人家的东西,早上起来,本以为泪水已干,没想到这会又止不住了,从小到大,遇到的人,经过的事,一幕一幕地在脑海中闪过,父母叔伯,兄弟姊妹,每划过一个人,都会让她流出好多眼泪,等到出城的时候,已经把盖头和衣服前襟都哭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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