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凭空掉下一注钱砸在头上,李翠娘如何不喜?忙起身行礼道:“谢过大姐姐。”自打儿子没了,李翠娘在家里越发艰难!如今有了一笔钱,瞬间觉得松快许多。二十两,过日子可以用很久,也可以打个上好的银丝鬏髻,难得还有一份体面,下人不至于一点都看不起。柳初夏却很郁闷,她是行院出身,赎出身来,半分嫁妆都不能带,行动都要靠林俊手指缝里漏点子,哪里够使?譬如,冬天里人人有的是大毛衣裳,偏她就扣扣索索的一套,不出外吃酒,都不舍得拿出来穿。好容易昨夜磨的林俊讨个上好头面,偏被薛思妍那贱|妇闹破了,心里如何不恨?暗自发誓,看哪日治你一治,才晓得老娘的厉害!
一时到了饭点,玉娘因柳初夏和薛思妍一顿乱掐,省却了她跟柳初夏一番磨牙,心情甚好,笑眯眯的叫众人散了,带着林贞吃饭。林家没食不言的规矩,玉娘夹了一筷子凉拌贡菜到林贞碗里,道:“老远运过来的,你尝尝看。”
贡菜脆甜,在交通极不发达的时候,只有靠冰或脱水保鲜,非常难得。在广宁的地头,有钱也没地方买。因此林贞奇道:“妈妈哪里寻来的?”
“别人送的,通这么一点子。你爹爹不舍得吃,说你喜欢吃脆脆的东西,都叫拿来与你了。多吃点吧。”玉娘笑眯眯的,对女儿好比对狐狸精好强多了!
林贞夹着菜放进嘴里,脆爽入心。垂下眼思量——都不知日后要如何做,才能对得起林俊的疼惜。
玉娘又道:“先生请到了,读书识字、下棋作画的,是同一个。只是要过了中秋才来,一月八两银子,一年两套四季衣裳四双鞋。姐儿记着,家里最好的先生才给这个价。先生与先生也有不同,都给一样的,好的那位就好恼了。”
这是管家经,林贞忙站起来回道:“谢妈妈教诲。”
玉娘把林贞摁到座位上,笑道:“哪来那么多规矩!绣娘也请了,两口子都跟你罢。三十岁的年纪,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再出门只管喊她家汉子陪着便是。你的奶妈子我可打发了?”
林贞道:“到底奶了我一场,给个好下场吧。”
“把她放了良,再给她几两银子可好?”
林贞笑道:“妈妈越发行善积德了。”这个结局不错,日子都靠自己过,没什么话好说。
玉娘继续道:“学筝的,从院里买了个老的。横竖你只管学艺,也不用叫先生,没得掉了身份。只当多一个伺候你的人吧。”
林贞一一应了。饭毕,母女两个一齐对中秋节的单子。中秋属于一年三大节之一,侯府的礼早就同寿礼一起送了,不用再管。但当地的官员们,还是要好好应对的。又有亲近的亲朋好友家,也要一一送到。家里要过节摆酒裁新衣,恰是一团忙乱,单子都拉的好长。林贞拿着算盘对账,不时跟玉娘交流一两句,屋里显得尤为寂静。
忽听门外一声响,林贞抬头一看,只见林俊大步流星走来,哈哈大笑:“玉娘!快去库房称几十两银子,明日去打几顶大珠冠戴!你汉子我当官了!”
第18章 当官
玉娘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疾步迎上去,满脸含笑的道:“她爹,你说的是真的!?”
林俊又一阵大笑,道:“才看了邸报,从五品副千户!”说着大步走进屋内,一手把站在椅子旁的林贞搂在怀里坐下,笑道:“以后咱们再不受赵家的鸟气,可好?”
林贞从林俊怀里爬起来,端端正正的福了福:“女儿给爹爹道喜。”
“哈哈哈,同喜同喜!”林俊道,“如今我们也是官宦人家,日后你也交几个当官人家的小姐做朋友!”
玉娘笑道:“广宁的官人家,通没有她这么大的孩子。要么都要嫁了,要么才走路呢,上哪交朋友去。”
林俊道:“文官都是外来的人,武官确是咱们自己人。以后你可以多走动走动,给我们贞娘挑个好女婿!”
玉娘一面高兴,一面又替侄子可惜,如今自家是官,自古低娶高嫁,怕是轮不到他们家了。大侄子还蛮稳重的,她还挺喜欢的来着。好在没有应下,不然林俊可要翻脸了。
只听林贞问道:“爹爹,是干爷爷帮你弄到的官职么?”
林俊点头道:“也是巧了,上次岳千户被革职下狱。自来犯案没有单个儿的,当时的副千户也被扯下了马来。千户乃正五品,广宁军户多了,谁不盯着这块肥肉?抢了好几个月,如今与了夏家。干爹便抢了个副千户与我。”说着又自嘲:“说来,我也没个儿子,我死了又是他们的。端的好算计!”
玉娘听到这话,把先前的欣喜都抛了一半,无子啊……没有儿子,一家人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只好忍着醋意道:“她爹,我们再买几个好生养的来罢!我们姐妹几个,除了她二妈妈,竟无一人有过身孕,我瞧着不大好。听闻宋时有典妾,专典好生养的妇人,如今我们不兴那个,但赌场里卖妻卖女的也多,特特买个好生养的来,你看如何?”
林俊是个颜控,让他喜欢生了几个孩子变成老母猪款式的,还不如杀了他。忙摇头道:“还不如找那等族里个个好生养的呢!”
玉娘扯了扯嘴角:“随你,我只管找媒婆。”
林俊挥挥手道:“这个不急。慢慢寻吧。你明日只管打头面裁衣裳,过得几日正式行文下来,少不得要摆酒。日子约莫在夏千户后头一天,你没有头面如何是好?家下人通通都要裁新衣!还有我们贞娘,把那大红穿花凤的锦缎拿来与她裁了袄儿穿!”
玉娘暗自翻个白眼,应了声是。
林俊很开心,又道:“今日我们自家人乐乐!叫灶上整两桌席面来!”
玉娘道:“怕晚了,使人去酒楼里吧。家里人笨手笨脚的,时间长还好,这么点子时间,能做什么呢?”
“也罢,你去安排。”林俊说完又起身道,“我且去书房写封信与干爹报喜!”
林贞道:“还要备上礼才行。”
林俊笑道:“这个很不用你操心,不过把家里的上好缎子装好,都有定例的。唔,你干娘那里也给两匹大红金枝绿叶遍地锦,并我们广宁产的松子榛穣便是了。”
玉娘无奈的道:“这干娘认的!”
林俊无所谓的道:“这有甚么?当爹的岂有不疼儿子的?四爷没有进项,干爹何曾不知?又不好明着补贴,不然倒像重庶轻嫡了,到了现在,谁家又是宽裕的?我们给了,他自知道。”
“会不会得罪大爷?”
“不妨,几匹缎子几盒果子,他们还不放在眼里。只别叫杨四奶奶的甜言蜜语哄了去,给金给银的。凭她怎么说,都只给些家常东西便是。实在有什么好处与我们,再谢不迟。横竖是她靠我们,恭敬就好,没必要掏心掏肺。”林俊说完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林贞见他走远,沉吟了一下,方走到玉娘耳边道:“爹爹当官了,有一妾的资格,妈妈可要谋划一二。”后院女人五个,除了柳初夏,谁当那个妾林贞都没意见,偏偏柳初夏最受宠,她才不想有杀弟弟嫌疑的女人成为真正的庶母。
玉娘一惊,方才反应过来,忙道:“如何说来?你爹他……”
林贞的提示到此为止,她是家里受宠的孩子没错,可是这家的主母是玉娘。即某种程度上来讲,玉娘是她的上司,怎么对付上司,前世是职员的她很清楚。于是岔开话道:“干娘那里,女儿还是亲写一封帖子吧。”
玉娘笑道:“去吧,再装几个荷包,里头就放金锞子。她必喜欢的。”
林贞行礼退下。
原本是大喜事,却被林贞泼了盆冷水,玉娘心情急转直下。林俊没当官时,后院里一群莺莺燕燕,众人皆知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只要林俊不在了,都是任她宰割的命。可是一旦正式成为妾,便是妻妾序列中的一员,想动都要掂量三分。故晚间一家人吃酒的时候,玉娘的神色远远不如诸妾欣喜。
因是家宴,用的是长案。林俊抬头一看,林贞坐到最后头去了。便对林贞招手道:“贞娘,到爹爹这儿来坐。”
林贞乖乖的走到林俊旁边坐下。林俊是一家之主,他一个人单占了上位,场地挺宽。柳初夏见状撇了撇嘴,轻轻的哼了一声。
林俊没看到,但玉娘看到了。眼珠一转,对林俊笑道:“她爹如今是五品官儿,后院里头只有我一个妻,外头看着像什么呢?虽有几个妹妹,通没有朝廷正式承认的名分。”玉娘怕迟则生变,忙快速的说:“我们家有一个妾的资格,依我说她二妈妈生了哥儿,算是我们家的功臣,便让她做妾吧。”
提起儿子,林俊神色一暗,又想起如今妻妾六人,只有李翠娘生育过。说不得,日后生儿子还得靠在她身上,有个身份,儿子脸上也好看些。便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就翠娘吧。”
李翠娘刚还在缅怀儿子,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喜笑颜开,忙走到林俊跟前福了一福:“谢老爷!”
又到玉娘面前行礼:“谢太太。”
林俊笑道:“哪来那么多别扭叫法,我听不惯,别改了吧。”
玉娘解决了心头大患,心情甚好,也跟着林俊道:“老爷太太的,虽听起来威严,到底不亲切,不改也好。”
柳初夏被一记闷雷劈的半晌缓不过神来,自打她听到消息说林俊当官了,便盯着如夫人之位。正想今晚勾着林俊到自己房里歇,兴致来了,求什么不应?谁料到玉娘冷不丁的就把事情给定了!只把她气的脑子发懵,好容易回过神,强笑着站起来道:“我也给她爹和大姐姐道喜!祝她爹年年高升,月月发财。”
众人也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敬酒。家下人也有样学样,一*的跑来磕头。林俊身边好不热闹!玉娘微笑着,把林贞拖到自己身边,轻轻的替她挽着刚被庶母们碰散的头发。好一幅母女情深图。林俊余光扫到,心里更乐了,不由想:要是玉娘能生多好?
兵不血刃的干掉了潜在威胁,林贞的事情还没结束。为了避免柳初夏绝地翻身,她打着灯笼,大张旗鼓的去李翠娘屋里送礼。还正式磕头行礼,惊的整个林家忙不迭的把准备明日送来的礼加了一成后,集体在今晚送来。柳初夏正拖着林俊回屋,听到消息,不得已也要来二房贺喜。林贞见林俊也来了,微微一笑:“爹爹这早晚来作甚么?”
林俊笑道:“听说你来贺喜,我来瞧瞧。你妈妈呢?”
“在屋里打点干爷爷的礼物,叫我带了一份礼来贺二妈妈。”
李翠娘忙道:“大姐姐和姐儿真真折煞我了。”
对庶母尊敬的背后,是对父亲的孺慕,林俊笑着摸摸林贞的头:“我们贞娘真乖呀!别人家的姐儿通比不上。”
林贞拉着林俊的袖子撒娇道:“天晚了,黑漆漆的,看着怕人,爹爹送我回去。”
“好,好。”林俊扭头对李翠娘道:“我先走了,明日再来陪你。”
李翠娘一喜,脸一红,抿嘴笑道:“明夜等她爹来吃酒。”
林俊听完,一个半蹲,就把林贞背在背上,轻轻巧巧的走了。林贞趴在父亲宽广的后背上,生出无尽的安全感,突然觉得自己利用爹爹的感情无比龌龊,眼泪不由滑下。
林俊听着后背上的轻轻啜泣声,停下脚步来问:“贞娘?你怎么了?不舒服还是害怕?”
林贞摇摇头:“眼睛难受。”
“好端端的怎么眼睛难受了?可是被蜡烛给熏了?”林俊忙喊,“兴隆,去与你姐姐请个大夫!”
“爹爹别忙,现在好多了。”
“真的?”
“嗯,爹爹对贞娘真好。”
“傻话,哪有当爹的不对孩子好的。”
“爹爹,爹爹。贞娘最喜欢爹爹。”
这句话一百遍都不会腻,林俊爽朗的大笑,对林贞说:“爹爹也最喜欢贞娘!”
林贞用力的抓着林俊的衣裳,抓到指尖发白。默默的道:爹爹,别怪我算计你,我只是害怕,怕柳初夏终有一天会对我下毒手。爹爹,骗了你,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会好好孝顺你,连同弟弟的那一份,都回报给你。你是贞娘最好的爹爹……永远都是!
第19章 冠服
如同之前的九年时光一样,林贞起的极早,屋里便一大早就热闹起来。三多和九如嘻嘻哈哈的打水服侍林贞洗脸。梳头的工作乃由细致的双福来做。
双福终于从商户人家的丫头,重新回到了千户门第,高兴的道:“喜讯不瞒人,我估摸着今日姥姥家必来人,姐姐梳个双丫流苏髻可好?”
“大善!”四喜道:“流苏髻不用太多首饰,簪两股上好的绢花,才好看哩。”
九如道:“今日有客,还是配流苏步摇吧,恰衬着流苏般的发丝更好看。”
林贞笑道:“就双丫髻吧,配那个玛瑙点翠马蹄莲的拉丝簪子,一边一个,又华丽又不累赘。”
双福点头道:“点翠的簪子,衣裳也要有蓝色才好。”
林贞道:“不用太重,拿我那件月白兰花袄儿出来,配上水红撒花裙子便是。”
“色儿不正了。”
“我又不是妈妈,女孩儿家谁计较这个?”林贞笑道,“如今世道再不按正色偏色穿衣裳了。”
四喜捂嘴笑道:“得亏不是太祖朝,不然……”
“太祖朝穷的叮当响,也就是内命妇能穿织金缎子吧。”双福一面说着,一面麻利的挽好头发,又问林贞,“姐姐今日要抹脸么?”
“昨日抹了,今日就罢了吧。姥姥起的早,过会儿必来的。我们迟了不好。”林贞有时候感叹自己的生活奢侈,抹脸指的是抹护肤霜,顺带按摩。怪不得前世的电视剧一提起大家小姐,直接印象便是貌美如花。自幼的精心护理,光皮肤和头发都能甩出平民八条街,把普通的相貌衬出十二分光华来。如何能不美?
待收拾停当,林贞问:“妈妈那里摆饭了没有?”
三多回道:“爹爹昨日吃了酒,还没起哩。”
林贞笑了笑,说起生活,商户比有规矩的人家真的舒服很多。懒觉随便睡,没有晨昏定省;吃饭随便吃,没有食不言寝不语。只可惜以后爹爹要去衙门办公,可没这么悠闲了。既然爹妈还未起,那就先把屋里的事捋清楚吧。
林贞便端坐在椅子上,郑重的对双福和四喜道:“你们两个,原在岳千户家当差。岳千户家乃大族,规矩礼仪你们尽知。从今日起,我屋里所有的事都交给你们两个了。”说着,顿了一顿,道:“包括三多和九如。”
三多愣了一下,随即大嚷:“姐姐怎么这样!他们两个好,我不争,可是我们陪姐姐长大,怎底倒退后一射之地了?谁让她们管呀?假模假样的!”
林贞并不生气,缓缓的道:“她们原比你们大些,教导你们又有何不可?”林俊从五品,官职不算大,可是他是从一个白衣商人直接升上去的。五官比文官好升没错,但这个速度也算坐火箭了。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杨都督权利不小,林俊要礼物砸的瓷实,再往上升也不是不可能。那么,她的结婚对象必须跟着往上走。往年不管三多和九如,是因为横竖嫁商户,她家是首富,嫁到广宁县任何一家,都是横着走,婆婆都不敢吱声儿,丫头顽皮就顽皮点。可如今看来,日后做小伏低的是她,再纵着丫头,连累自己还好说,她们两个恐怕活命都难。
教小丫头规矩,且轮不到她。这个“恶人”也很不必她亲自出手。在大户人家做惯了的双福和四喜,对于调|教小丫头应该轻车熟路。两人也比较稳重,她屋里并没有掌事的婆子,日后的针线老师也不知贤愚。索性叫双福和四喜一同管事,按照年龄算,正好嫁人了带到夫家去,现成的左膀右臂。也是考验她们的意思。
三多和九如委屈的眼泪直掉,纷纷跪在地上说:“姐姐不要我们了?”
林贞微笑道:“你们也大了,跟双福学学不好么?莫不是一辈子跟孩子一样?不学点子规矩,我怎么带你们去先生那里上课?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屋里如今连个奶妈子都没有,莫非要你们两个半大的孩子管事不成?便是我肯,爹爹妈妈也肯,外人看来又像什么样子?”
一番话说的三多九如哑口无言。跟林贞久了,当然了解她——平日里好说话,但做了决定很难改。说实话,她们两个也不敢很闹,不然玉娘恼了直接撵了那才是前途未卜!心里却很不好受,陪着林贞长大,冷不丁就让外头来的顶替了,谁会开心?虽不再说话,眼泪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林贞当然知道降职的滋味,一个个拉起丫头,笑道:“别恼,我又不是不要你们。不过叫学点东西。唔,学规矩辛苦的很,我先替你们一人裁两套衣裳可好?待你们长大了,她们二人也嫁人了。我屋里还是你们两个大丫头,不好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肯便是不识好歹了。三多和九如只好收泪应了。双福和四喜却相对一笑,总算混出头了!
解决掉屋里的权利分配问题,林贞才带着丫头们往上房走去。春花夏禾正在摆饭,见到林贞纷纷福身行礼,道:“正想去请姐姐,不想姐姐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