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穆荑摇摇头,下意识地挨近沈择青身旁,在沈择青身旁她更安心一些。这两日相处令她明白沈择青与晋王不同,往时她与父亲、阿鱼哥相处,原以为男子便该如父亲那般温柔或如阿鱼哥那般霸道,却不想还有如沈择青这般君子坦荡,处处为他人着想的。与沈择青相处她实在舒心,沈择青不会为难她想不想做的事,他会尊重她的想法,而这份“尊重是她在晋王府从未体会过的,难能可贵!
  穆荑垂眸想了一会儿,终于坚定心中的想法,她望着晋王道:“我原本打算留过小凉忌日之后再离开,奈何王爷总是以阿鱼哥自居,自以为是约束民女自由,民女也不打算强留了……”
  “小芍……”
  晋王欲走上前,穆荑忽然目光凛冽如刀,止住了他的去路,继续冷情道:“这日已收拾行囊随时可以出府。沈将军替民女安排宅院,只是民女与沈将军的私事,王爷为何插手?你还凭什么管控民女的自由?哪怕我真的与沈将军有什么,也与王爷何干?”
  “小芍,你怎么这般说话?”
  “王爷请回吧!”穆荑十分冷淡,拒绝得很彻底。
  晋王看了看坚守在穆荑身后的沈择青,越发不是滋味,本来穆荑应当与他在一起,如今怎么反倒信任起沈择青而把他推开?
  晋王也不管门外之人是否听见,大声质问:“本王许你王妃之位你却不顾,反而收下沈择青这座宅院?你与他有何关系,难道还不抵我们十几年的情谊?”
  苏公公在廊下听见,尤其是“王妃”二字令他打了个机灵。他原以为晋王对穆掌事只是“爱而不得”的不甘心情愫,却不想这般深厚?王爷若许与穆掌事王妃之位,那穆掌事的地位还不翻了个天?警醒如他,知道此话不能轻易传出去,连忙把凑近的一帮下人打发出院门口去。
  穆荑听了晋王此话十分不屑,“王爷,也许在你心里爱一个人便是许她荣华富贵,然而在穆荑心里,爱并不需要任何利益衬托,爱是源于心中最美好的情感,而在七年前,你已把这这份情感伤害殆尽。”
  “本王既是你的阿鱼哥,也是晋王,在本王未允许之前哪怕你宫籍到期了也不许离开王府!”
  穆荑冷笑,“难道王爷想玉石俱焚么?”
  晋王双眼无意识圆睁起来,皱着眉,薄唇紧合,模样阴冷无比。假如目光有箭,他这一个眼神绝对把穆荑射个透。他想知道穆荑心里想什么,为何如此冷硬地拒绝他,为何真的不顾念当初的情谊!
  沈择青也在旁帮话:“王爷请回吧!您贵为尊者,恐怕也不愿强人所难吧!”
  晋王不理会沈择青,只对穆荑道:“你当真不打算回去,哪怕本王已经向你做了这么多解释?”
  穆荑语气十分坚决:“穆荑既出了王府便不会回去!”
  晋王又冷冷冰冰看了她一阵,心底如灌铅越来越沉,终是顾忌尊严地冷笑:“好,但愿你不会后悔!”
  他大步流星走出去,错过穆荑身旁都可以刮起一阵风,动作身世利落而果决。
  穆荑一动不动,甚至他走出去时她还微微松了一口气。
  苏公公瞧见,赶快迎上去。然而晋王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了穆荑一眼,见穆荑始终背对着他,即便他已是如此离去她也不曾回头,当真冷漠无情啊!晋王内心倍受打击,咬了咬牙便大步离去了。
  晋王一行人终于走了,穆荑心里却空了,无论心里多恨,面对今日这番景象还是有几分难过,毕竟青梅竹马十几载,除了男女之情还有友谊,如今就这么断了。
  听闻穆荑叹息,沈择青安慰:“往后你便住在这儿吧,你已把话说得如此明白,王爷也是重脸面之人,想来应当也不会为难你。”
  穆荑低下头,她觉得京里仍不太合适她,恐怕也不是久呆之地。
  沈择青忽然伸手摊开一样东西:“穆姑娘。”
  穆荑见他掌心立着一朵木刻的花朵,甚是惊奇,仔细瞧了一阵,抬头问他:“芍药?”
  “野芍药。”沈择青笑笑,格外灿烂。
  那朵花雕得十分精致,第一眼便看出来是什么花种了,显然是用心雕刻的,穆荑见那刻痕甚新,于是抬起头问他:“你雕的么?”
  沈择青点点头,又怕她误会,赶紧解释:“昨日闲极无聊便雕的,往常在军营里也常常帮人雕刻东西,您若是介意……”
  穆荑取来收下了,在掌心里揉了揉,对他道:“谢谢!”
  沈择青灿烂微笑,她收下他的花他忐忑的心便也跟着安定下来。
  穆荑打量着花朵,仔细观察上头细致的纹路,她甚至还能感受到沈择青雕刻花朵的用心,这花朵并无特别之处,可是她好像能从那些纹路中读懂某些东西,不由得抬头望着沈择青,见他眉眼俊俏,眼波温柔,这种神态既熟悉又陌生。
  她从未想过在沈择青身上获得半点感情,即便多年未见他已长成俊俏如斯,并有一番功名,成为京中女儿幻想的对象,可她还当他是当初不肯接受施舍的倔强少年,当他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即便他偿还恩情给了她不少帮助她收下了,但也只当是施恩还恩的情谊,从未想过别的,如今沈择青这番神态到令她陌生和措手不及了。
  “沈将军……”穆荑欲言又止,显然是有一番话冒上心头但又被及时止住了,犹豫了一下她只道,“此次回京你打算常驻京里了么?”
  沈择青笑道:“北安军只是特定时期存在的军队,一旦北疆战事了却便无需多人防守,除了王大将军,我等裨将可能一半皆要归入各地折冲府中等候番上,如今正是五年一番上的时节,也许我等可能留在京中担任禁卫军将领。”
  顿了一下,沈择青道,“比起留京,沈某可能更喜欢大漠生活,但要看穆姑娘如何选择。”
  “沈将军前途远大,作何决定应当从前程考虑,不可顾念旁人,尤其民女也只是一个奴婢……”
  “穆姑娘万万不可这般说,当年受您与穆将军恩情,如今你遭遇如此境地沈某应当竭尽全力照顾,断然不可舍弃您的。”
  穆荑低头不语。沈择青这般,越发令她认为他有所牵挂。
  两厢沉默片刻,沈择青许是有要事在身,便拱手请辞了。穆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真是光明坦荡,行事磊落,但她忽然有点难以面对这样的沈择青。
  穆荑坐在门槛上,手中捏着他雕刻的野芍药,看着这片宁静的、自己做梦都想拥有的宅院,忽然对前途迷茫起来,头一次不知如何面对难以预料的事。
  坐了一会儿,等到天完全亮了,看着升起的朝阳,穆荑决定顺其自然,这么多年来许多难以预料的事情她都应对了,还怕心慌?
  她尽量是自己平淡而开心地接受眼前的一切,着手布置宅院,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摆弄一番,做得满头大汗,还未得歇息,宫里的太监忽然来了……
  第21章 二十一玉面小霸王
  穆荑跟随传旨小太监进入皇宫,又有太后身边的大太监闫炳良前来接应,一路上经过琼楼殿宇,也不多做停留。穆荑谨遵规矩,一直低头亦步亦趋跟随,不敢东张西望。
  闫炳良忽然翘着兰花指笑嘻嘻地回头:“你倒是对皇宫一点都不好奇。”他像被捏着脖子的羊,发出的声音极为难听,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穆荑怀疑他背后长眼睛,否则如何知道她干什么?她面无表情又十分恭谨地回答:“民女卑贱,不敢放肆东张西望。”
  “你不是原左金吾卫大将军和荣城郡主的女儿么?听说晋王殿下还有意于你,何来卑贱?”他忽然回身,以至于穆荑赶紧止住脚步,幸好她反应灵活,才不至于失了仪态。
  只是他这句话着实令她心惊,难道太后看出了什么了么?晋王说过当初与小凉如何只是为了遮太后耳目,小凉也是被太后毒死的,如今还是让太后看出来了?
  穆荑低头回答:“民女只是罪臣之女,入王府七年,王爷不见得对民女有任何想法,即便有想法……那也视同后院的女人罢了,晋王府后院女人甚多,晋王不在乎增添一个。”
  闫炳良哼哼轻笑两声,甩动佛尘,扭了身子继续往前走。
  穆荑原以为是去太后的清宁宫,却不想是往太液池走,太后正在水榭中欣赏夏荷盛放的美景,手中还捧着一小罐团花三彩鱼饵盅,慢慢地往荷叶地下投食。鱼群竞相啄食,嬉戏翻腾,滚起白浪,远远一看只见红黄一片,煞是好看。身后两名宫人给她摇扇子。太后中年丰腴,着装也是艳丽隆重,十分贵气逼人。
  穆荑下跪请安,她回身看了一眼,微俯视的眼神露出清冷的光芒,而后继续投入几粒虾仁,把鱼饵盅递给宫人,这才坐到石椅上,慢悠悠对穆荑说:“平身吧!”
  穆荑起身,便安安静静地低头站在她面前,丝毫不敢造次。这是穆荑第一次单独面见太后,虽然太后气场强大,但她还算处惊不变。
  太后瞧了她一阵,微笑:“长得有几分像荣城那丫头,还算出众,但不及你娘美貌。”
  穆荑眼帘微动,不敢回应。
  可是太后忽然“啧”地一声道:“也不知怎么就把晋王迷得神魂颠倒,连哀家招你入宫,他也抗旨不遵了。”
  穆荑眼眸轻转,仔细琢磨太后的话,难道那一日柳幽阁圣旨已下,晋王入宫找皇上便是驳回圣旨?她倒没想到晋王会为她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而太后的语气也着实玩味,什么叫晋王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这几日她与晋王之间也不见得有什么。
  “虽然陛下收回了圣旨,但哀家还想问问你,若让你入宫,你愿不愿意?”太后道出此话时语气有些不屑,大概也对皇帝的懦弱不满。
  穆荑平静无波回答:“民女自小在民间,不曾入宫,怕服侍太后不周,实乃罪过!”
  太后又“啧”地一声,问道:“难道你想要留在晋王府?”
  穆荑摇摇头,“民女同样不会留在晋王府。”顿了一下,她补充,“民女已经出来了。”
  “倒也是个有骨气的,然而揽儿恐怕也不会随你所愿,哀家太了解他了。”太后忽然笑眯眯地看着穆荑,那神态颇似狡猾的老狐狸,“哀家最看不得揽儿强人所难了,这样吧,哀家助你一臂之力,赐你一门婚事如何?”
  穆荑终于没忍住抬头望着太后,见她笑得更是雍容华贵,意味深长,同时也令人毛骨悚然。
  闫炳良忽然两步走上来通报:“娘娘,睿哥儿来了。”
  太后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兴高采烈地招手,“快,快,快把小心肝宝贝儿传上来!”
  那一句“小心肝宝贝儿”叫得穆荑心中一阵鸡皮疙瘩。
  闫炳良好似被太后的笑容感染,笑眯眯地刚想转身去传唤,但那人已经兀自上来了。
  “外祖母,老祖宗,睿睿来看您了!”
  听闻那一声清亮的少年音,穆荑回头,便见一位花孔雀似的貌美少年,他穿得实在太花哨了:五彩富贵锦袍,玉带钩、腰悬羊脂珩璜,攒珠束髻冠,还戴猫眼石红绸抹额,更别论脖子上的金项圈,手中的碧绿扳指,及那把极端名贵的香骨折扇,着实眼花缭乱让人不舒服。
  他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拿着扇子曲于前,步履生风走来,犹如刮起一道彩虹似的风。再瞧那面容,只能用如花形容:面如涂粉、口含朱丹,一双眼睛似桃花昳丽迷炫,流露动人的光彩。是一位昳丽俊俏的少年,可是看仪表总觉得有几分轻浮,也许是他穿得太花哨的原因,也许是他的行为举止不检点?总不是那么正派!他也不过二十出头吧,是否行了冠礼还未可知。
  太后是否热情地应:“哎,小宝贝快过来!”
  少年便带跑的了,滚金边黑靴踏上石阶便蹬上来,蹿到太后面前弯腰抱住她:“老祖宗,睿睿可想死你了!”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松开他捧着他的粉面看了看,嘟嘴皱眉:“都瘦了,此次去江南可好呀?”
  “好,好玩至极,我还搜刮了许多宝贝,带了二十几个美女回来,其中有一个号称江南第一美人儿,是歙州梁太守的侄女儿,我直接把她抢来了,那梁太守想派人捉我,我摆出老祖宗的名讳,他连屁都不敢放,脸都气绿了还得给我赔礼道歉,哈哈哈哈哈……”
  “胡闹,你真是胡闹!升平就不管管你?”
  “嗨,我娘自个儿乐呵都来不及,不就是个女人!老祖宗,你舍得骂我吗,你不会骂我的,不会的是吧?”
  穆荑定力相当强大,才足以忍受看着眼前二十出头的少年像个女孩儿似的向太后嘟嘴撒娇。她也终于知道眼前的人是谁,眼前之人正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升平长公主的儿子。
  升平长公主为先帝与薄氏的第一个孩子,比早薨的先太子还大了十岁,比今上更是大了十几岁,在长达十年的岁月里她独宠于先帝和薄氏膝下,作风十分彪悍,丈夫早逝后她寡居带着遗腹子贺兰睿之不再改嫁,而是养面首,据说公主府上面首不下百人。
  贺兰睿之耳濡目染,也跟长公主一样养出风流性子,仗着皇太后这座强大靠山在京里为所欲为。走鸡斗狗、吃喝嫖/赌一样不落,凡是他看上的女子从不过问家世直接拉回府里,因此得罪了不少官吏,最夸张的是他曾经驾车出行,凡是看上的女子拉到马车上羞辱一顿,许多年轻女子为此投河自尽。
  京城百姓赐他“玉面小霸王”的称号,他相当厚颜无耻,听闻后不恼反笑,回敬:“怎么不称本公子为‘银枪小霸王’,岂不更贴切?”霎时雷倒众生。大颖民风开发,据说官家小姐上街皆遮面纱全因他而起,可见贺兰睿之嚣张放肆到何种境地。
  祖孙两亲热了一阵,贺兰睿之发现了躬身呆立不动的穆荑,挑着轻浮的桃花眼上下打量,暧昧地抹着嘴唇道:“她是谁?”
  太后笑眯眯道:“来,看看哀家给你选的妾室如何?”
  穆荑顿时皱眉抬起眼,五雷轰顶。
  …… ……
  从皇宫里出来穆荑乃是走北边玄武门,经过一道夹墙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呵斥:“站住!”
  穆荑回头,见那位“玉面小霸王”吊儿郎当地走上来,他负手打量穆荑,扯了嘴角笑:“一个老女人也想嫁给我?不过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小公子我就玩你一玩!”
  他忽然伸手摸上穆荑的脸,惊得穆荑扬头后退。
  贺兰睿之瞪:“你敢嫌弃我?”
  穆荑低头不语,心中充满鄙夷。
  方才在太液池,太后有意将她赏给小霸王做妾,也不问她意愿,那小霸王问她年龄后原先还不答应呢,等太后凑近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就哈哈大笑了,笑得很邪恶放肆。后来太后就打发她走了,小霸王留下来陪太后,可没多久,这小霸王竟然赶来追上她。
  “听说你是晋王府中的后院掌事?”小霸王嗅了嗅自己的指尖,没有闻到胭脂味儿,又盯着穆荑道,“不施粉黛能有这姿色也算你这老女人长得不错!”
  穆荑不知如何回应,干脆不答,他忽然皱眉瞪眼:“回话!”
  穆荑忍了忍心中的情绪,尽量平和回答:“民女曾经是,后来出了王府,已不属于宫籍!”她希望他能听得懂后面一句话,她已经是良民,不受他们管教。
  小霸王嗤笑一声:“我最爱跟晋王抢东西,甚好!今夜你便从了我吧!”他不顾周围还有几个宫人,直接伸手过来拉穆荑,想要带上他的坐辇。
  穆荑惊了,想到那些投河自尽的女子,当机立断扣住他的手冷声道:“贺兰公子,陛下还未降旨把我赐予你,请你自重!”
  “自重?哈哈哈,居然有人叫我自重,你们听到了没有,她什么东西叫我自重呢!哈哈哈哈哈……”贺兰睿之一边指着穆荑便对左右的宫人道。那几名太监闻声,心惊胆战地赔笑了两声。这位小祖宗最得皇太后宠,谁敢得罪呢!
  贺兰睿之笑罢伸手拉穆荑:“走吧,还摆什么姿态!”
  穆荑已是顾不上身份开始反抗,倘若糟蹋在这人手里还不如真的死了!反正她父亲死后她已无任何牵挂,不在乎生死!
  就在这时,夹墙内居然还有一架肩辇经过,那人冷清地喊一声停车,不顾宫人的搀扶快步走上前。在众人未清楚情况时小霸王已被三两下打飞出去,他还气急败坏地欲冲上来,然而那人也不客气,抬腿一踹,便直蹬他的下跨。因出手太快众人始料未及,小霸王已经捂着下跨倒在地上打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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