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于华冷笑了一声,说:“问你们是在哪里当差的?!”
两人均哭丧着脸,米色衣衫的丫头,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回答道:“奴婢果子,是三奶奶院子里的粗使丫头。”
绿衣衫的回答道:“奴婢兰依,是许姨娘的三等丫鬟。”
“许姨娘?三弟于福的姨娘?”于华怀疑的看向兰依。
“是,不敢欺瞒大少爷。”
“呵呵,这真是有意思的很!”于华冷哼一声,也不管两个丫头,直奔静安堂而去。
静安堂里,于珊和杨宇楠都不在,这会功夫,这俩人都还在溪书院听子萱讲书呢。
于华到了静安堂,见老太太正慈爱的看着熟睡的于安,时不时地伸出手指,碰碰他的小鼻子,旁边站着秋菊、夏竹两个大丫鬟,也是满脸的笑意。他看着这静谧的画面,肚子的火气一点点地消了下去。
他慢慢地将紧攥着的手缓缓打开了,觉得手有些疼,低头看去,就见两个手掌分别被指甲硬生生割出四道正流血的伤口。
老太太听到声音抬起头,正看见于华盯着他的手苦笑,也不离开床就招呼道:“华哥怎么过来了?快进来。”
于华将手背在身后,缓缓走近床榻,看着他熟睡的弟弟。他的弟弟的确跟那叫果儿说的一样,长开了些,脸已经白白嫩嫩的,但并不是笑,只是睡觉都时不时的抽动嘴角。于华的心,一下子安稳了下来。他想伸手摸摸弟弟,可又怕老太太发现他手受伤了,于是便只盯着于安瞧,只见于安突然皱皱眉头,然后打了个战战,闭着眼就开始哭了起来。
“呵呵,应该是尿了,秋菊将尿布拿过来。”
“老夫人,让奴婢来吧。”秋菊刚转身,就见冯嬷嬷拿着尿布站在一旁候着了,她照顾于安二十多天,他什么时间会饿、什么时间会醒、什么时间会尿,她都估摸得差不多了,虽不是百分百吧,但也不离十了。
“嗯,你有心了。”然后离开了床榻,将位置让给了冯嬷嬷,便出了卧室。
于华留恋的看了眼任冯嬷嬷摆弄也不肯醒过来,只肯闭着眼以啼哭的方式抗议的于安,轻笑出声,摇了摇头,才随着老太太到了外间。
“说吧,什么事?这个点你该在练武厅才是。”见于华不说话,老太太满是忧色地问:“可是珊丫头更不好了?”
于华在老太太下手坐下,想到于珊,他神色沉寂地摇了摇头:“没有,珊妹妹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跟谁都客客气气的,倒是真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不过才七岁的孩子,要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又还不曾请礼仪嬷嬷教导。她这是还没放下呢。哎,智浅大师还说我晚来福禄双全呢,我看不是福禄的禄,是忙碌的碌。”
于华听到这里,神色落寞,呆呆地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妹妹是不是在怨怪弟弟夺走了母亲的性命。祖母前些年不在府上,有些事可能不知道。妹妹她是认死理的人,母亲对她很不好,她也只一个劲的往上凑,不论我如何开解母亲和她,两人都一个劲地认着死理不回头,一个抗拒,一个上赶着。我跟她说话,再怎么柔声细语她也怯怯地不肯答理我,整日只粘着母亲……祖母,孙儿是怨怪母亲的,虽然母亲待我极好……可自孙儿懂事以来,每次见到母亲,都能看到妹妹小心翼翼地紧紧跟着母亲的模样,孙儿实在是不忍心。况且,孙儿当初是放弃过她的,不然她也不会任由她病成那副样子。”
于华痛苦的将脑袋埋在双臂之间,哑着嗓子继续说:“直到祖母您回了府,她经了那一场大病,孙儿才觉得她有人气了。说句难听的,孙儿十分庆幸她不再缠着母亲的,虽然这意味着我永远看不到母亲和妹妹相亲相爱,可是,最起码,孙儿看到她不会心疼了,看到母亲不会怨愤了。但她的好日子还不到一年,就又变成原来的模样了……自从知道她差点因为小小的风寒就死掉,孙儿就发誓,我一定会好好守着她,再不会放弃她,可眼下她又变得如此沉默寡言……原来母亲活着,她好歹还有个念想,现在她连念想都没了。”
言罢,于华像个小孩子一样伏在桌子上呜呜哭泣。这些话他没人可以说,憋在心里二十多天,压抑的性情都变了。眼下因老太太说了句,于珊还没放下,倒是将他心里的话勾出来。
老太太心疼的看着半崩溃的于华,不知该如何劝解。只是轻抚着于华的脑袋,安慰道:“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
于华听到老太太的话,哭地更凶了。
老太太心里也不舒坦,她的长孙,也不过十岁的光景,他只看到了珊丫头的变化,可曾注意到,他自己的为人处世也变了,已经不再像个孩子了。
突然,于华极迅速的抬起脑袋,狠狠地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阴冷地说:“我定不会放过造谣生事之人,害了妹妹还不够,如今,竟连弟弟也不放过。”
老太太的手僵住在于华的脑袋上方,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她开口问于华:“你刚刚说什么?”
☆、第46章 :想开
“祖母,现在下人们都在传,说弟弟是天煞孤星命……”
老太太猛地站起身,追问:“你听到的?”
于华也知道老太太定是还未曾听到流言,简单地解释说:“这事先是谢洪今早对孙儿说了。我在来此的路上,途经院子,也正逮到一个三等丫鬟和一个粗使丫鬟正窃窃私语,都在传。”
“如此说来,竟是在下人堆里传开了?”
“也不尽然,我身边的小厮没有听到任何风声,现在应该只在低等丫鬟婆子堆里传,谢洪听到的那些个丫鬟是二房的,我听到有三房的丫鬟……”
“嗯?二房三房的怎会想到插手长房的是非?”
“孙儿也怀疑这是他人使的障眼法,可笑那齐彦还想趁此挑拨我与谢洪的关系。”
“这又是怎么说的?”
于华于是将在练武厅的事一五一十的汇报给了老太太,老太太略一思忖,冷哼了一声,说:“齐彦的事你不用管,估计是齐贵妃与你表姨在宫里不对付,拿娘家人当枪使。只是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道理,这事我来跟你祖父说,让他解决了,咱们府上也不是谁都能进的。至于珊丫头和安哥的流言,你也不要掺和。在这个府上,我还是能做的了主的。”
老太太低头忖度了一会,冷笑:“她倒是好大的手笔,竟能拿二房和三房当枪使。”
“祖母,您知道是谁?”
“都说了叫你不要管,后院的事情,哪是你们男孩子该管的,况且我也只是猜测。只是,切记不要在珊丫头面前说漏了,以免她又胡思乱想。”
“嗯,孙儿知道。”
于华看快到晌午了,也不再回练武厅,便陪着老太太唠了会嗑,只等着于珊回静安堂后再摆饭。
只是今日于珊回的却有些晚了,而且还是与子萱一起进的静安堂。
老太太和于华抬头看去,只见几个主子都微沉着脸,随侍的丫鬟也都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老太太与于华对视了一眼,心存侥幸地问:“怎么回事?”
子萱几不可见的对着老太太摇了摇头,倒是这段时日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于珊,先是笑了笑,才开口说:“奶奶,没什么事。”
顿了顿,想问弟弟呢,可弟弟两字怎么也叫不出来,于是问道:“于安呢?”
“安哥让冯嬷嬷带到他自己的屋子去了。”
“奥,那我先去看看他。”说完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就退了下去。
“子萱丫头,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眼见于珊离开,方才疑惑地开口。
“我们几个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了几句疯言疯语……”
子萱话还没说完,于华却是再也坐不住,他腾地站起身,问道:“先生,可是说什么母亲为弟弟妹妹偿了命交了差,一个恶鬼转生,一个天煞孤星之类的话?”
子萱听完也不觉得诧异,点点头:“倒是在府上传开了,看来是我们知道的最晚了。”
于华听子萱给确认了,忙要出门去找于珊,怎知刚走几步就被人用力拽地住了衣角,他看着拉住自己的杨宇楠,很是火大,怒喊:“你干什么,快放开!”
杨宇楠倔强地摇了摇头,说:“大少爷,你现在不要去。这偌大的于府,与你一母同胞的也就只有于珊和安表弟而已,你就不想他们好好相处吗?”
于华听得这话,眼睛一缩,诧异地转过身,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有办法?”
杨宇楠却不解释,只是拉着于华坚持说:“反正不许去!”
于华顿觉烦不胜烦,便想扯开杨宇楠。怎知杨宇楠非常倔强地拉着,不肯松手,一件好好的衣服,转眼就在拉扯间变地皱皱巴巴的了。
于华等闲时候都是无视杨宇楠的,就算见到她也甚少搭理。而杨宇楠也识趣,不上赶着巴结,对于华的称呼都是带了距离的大少爷。两人大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于华这些日子心情不爽,看谁都不顺眼,对整天跟于珊黏在一起的杨宇楠意见尤其大。他觉得,杨宇楠这个小孤女,日日冷着一张俏脸,任谁看了都高兴不起来,更何况是心情本就不好的于珊。他本就对她不满,这会子又只是拦着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当然不耐烦。
“好了,楠丫头,你不让大少爷去,总要说个理由出来,让他安心吧。”子萱见两人僵持不下,只得开口劝解。
杨宇楠话很少,只是在老太太、子萱还有韩师娘面前才说说话,至于其他人,向来是由得别人误会或者讥讽,甚少理会。唯独对于珊不同,可能是因为她们见过彼此最狼狈不堪的模样,两人偶尔也相互谈谈心。
杨宇楠看了看众人期盼的眼神,迟疑地解释道:“我也不敢保证。姑母去世了,她心里不舒坦,一时找不到宣泄口也是可能的。眼下她意外听到这流言,说不定不是坏事,是好事。”
杨宇楠说完,见众人更加疑惑,只得接着说:“她曾经问我,是不是她真的是克母之命,否则怎么她过的顺心了,姑母就去世了。”
“傻丫头,她怎么能这么想。”老太太无奈的说道。
“她怎么能相信别人的疯言疯语?!”于华再忍不住,暴躁的甩开杨宇楠。他原本以为于珊责怪于安才对于安亲切不起来,不成想,她竟将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她也只是怀疑自己罢了,但从来不曾怀疑过安表弟。她晚上的时候总在自言自语,说什么姑母与安表弟明明是都活下来了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总之她没有怪安表弟,而是一直在自责。现在府上的传言,是一股脑的把安表弟也拖下水了,说不定,她就能趁此机会想通了,想明白那些针对她的传言都是假的。”
“那跟我去不去看她有什么关系?”于华说完就要离开。
杨宇楠本来正说着,可见于华根本不听劝,她立即又拽住于华,急急地保证说:“她保护了我,我也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真的不会害她的。大少爷,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是,这次你一定要听我一次。你虽是于珊的亲哥哥,可你也知道她在你面前是什么模样,你这会过去,能有什么用?若是外人能使上劲,我就不会在这里干等了。”
言罢祈求的看着于华。
于华甚是烦躁,再一次狠狠的甩来杨宇楠,闷闷的在靠近门口的座位上坐下了。的确,于珊在他的面前放不开,早已没了之前的亲昵,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有时候他宁愿于珊像杨宇楠一样,不开心或者伤心都冷着脸就好,也好过现在的强颜欢笑。
杨宇楠好说歹说终于把于华劝住了,放下心事般轻轻舒了口气。
他们都没有经历过那种自暴自弃、自厌自烦的阶段,怎么可能理解于珊的心情。于珊现在只是需要找到一个宣泄口,寻求一个寄托。
想当初她自暴自弃的时候,于珊正好出现在那里,于是,于珊便填补了她心里的空位,让她有所依托。她不能强求于珊振作起来,她没那个资格,可是,那个新生的小生命,与她一母同胞的于安,正不自觉的陷入一片混乱,于珊怎么会忍心不抱紧他?
杨宇楠,不愧是最后成了于珊闺蜜的人,她的算计真的刚刚好。
于珊本来就是钻了牛角尖,觉得杨氏的死是因为她,但是绝对不会关系到于安,毕竟于安与杨氏在上一世是并存的,与前世相比,唯一产生的变数就是她比上一世过的好了,所以她才开始自我否定。她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一顿当头棒喝。
徐姨娘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自作聪明了。
于珊走到于安的屋子,看着床上瞪着大眼珠子的于安,不知怎么,心里就泛起了酸。
于安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吃饱了喝足了,也不睡觉,只瞪着眼四处乱看。于珊看着这个小家伙,按照现代的知识,他现在实际上看不清东西的,也不知道他晃动着眼珠子在看什么。
“他们都眼瞎了不成,竟然怕你,真是好笑。”于珊伸手摸了摸于安被捆起来的小手。
于安当然听不懂话,只自顾自的抿了抿嘴角,见没什么好玩的,也就不再搭理于珊。
“明明不是你的事,他们乱讲。你又不是穿越来的也不是重生来的,说我也就算了,我本来就是孤魂野鬼还是死过一次的,也不在乎。可凭什么这么说你啊?”
小家伙状似很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眼见就要哭。
于珊手忙脚乱的将小家伙抱在怀里,来回晃着。晃得小家伙晕乎乎的,眼睛没眨几下就睡着了。
她觉得她这会心软的都要化掉了,而且怀里的小包裹好温暖。
“没关系,她们怕你我不怕,她们不喜欢你我喜欢。那些个古人就是愚昧封建。你哪有那么大的运道,能得天煞孤星命格。不过就算是真的也没有关系,你还有我这个命硬的姐姐陪你。”言罢轻轻亲了下于安的脸颊。
小家伙彻底没什么反应,眼睛眯了一条缝,于珊还以为他醒着,细看去,他竟是眯着眼睛睡觉的。于珊像发现了什么秘密偷偷笑了起来。
冯嬷嬷原本守在外间,也放心于珊与于安单独在一起。直到她从外面看到于珊好像把孩子抱了起来,怕于珊人小摔着孩子,才急忙走了进来,正模糊的听见什么天煞孤星、命硬之类的话。她早就发现下人们看小少爷的眼神怪怪的,只不知是何故,这会听于珊这么说,才明白过来。不过,她虽也相信命运之类的事,可大户人家勾心斗角的事多,小少爷还没有长开,如何就能算命了?八成是被陷害的。
想到这,冯嬷嬷伸出手,说:“四小姐,把小少爷给我吧。”便想接过于安。
“不用,嬷嬷找个东西给弟弟包一下吧,我抱去给奶奶,奶奶那会还说要过来看弟弟呢。”
冯嬷嬷自然不会反对。
于珊小心翼翼的抱着迷迷糊糊睡着的于安回到静安堂的时候,午饭已经摆上桌,只是众人都没有上桌子吃饭。眼见于珊抱着孩子出现,他们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于华见于珊低着头,正想骂她几句死心眼之类的,可还没开口,就见于珊抬起脑袋,眼里温温暖暖。于华不自觉的抬起手,蹂躏了一下于珊脑袋上的那个啾啾,便放过了她。
于珊抱着宝宝走到老太太跟前,小声地说:“奶奶,你看,弟弟睡了。”
老太太却没有低头看于安,而是先拿出手帕擦拭了一下于珊小脸上冒出的汗,才伸手接过包裹。嘴上却调侃道:“抱会就行了,你又不会抱孩子,回头再摔着我乖孙。”
于珊也不觉得委屈,开心的笑了。
倒是子萱难得出口调侃道:“珊丫头,半大的孩子讨人嫌,看样子,你这是讨老太太嫌了。”
老太太这会还真是有点感谢散布流言的人了,只是“功”过不能相抵,这账还是要好好清算清算的,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查出来散布流言的竟然不是原先以为的徐姨娘或者底细不明的花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