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唐时的术法已经准备充分,便将那虫二宝鉴一收,那前所未有的场面顿时出现了——大书一抖,无数的墨气流沙一样落下,像是飘荡在水中的墨,而后流出来的却是那些构成诗句的字词。
  近百字便盘旋在他身前,却被他双掌揉碎,而后意境全出。
  浩然者,天地之正气也。
  浩然山,夕色正美,黑潭的水在这样的夕色之中褪去了煞气,有一种清明的苍冷。
  亭台连水,水连空,水天一色。亭台之上,有人将那绣帘卷起,于是曼妙景致悉入眼中。窗上青红油漆,颜色尚新。
  唐时仿若置身其景,也将其景化作了众人身周的真实。
  他手诀一点,便有绣帘卷,落日斜,亭台临水,漆色鲜亮,种种意象从他的手指指诀之中飞出,而后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唐时的眼神变得淡漠起来,便与这天地正气无限靠近。
  他道:“行不正,不谓正;身不直,不谓正;心不诚,不谓正。你正气宗,行不正、身不直、心不诚,不谓正!”
  “你道我非正,你便是正了吗?”赫连松等人忽然觉得自己体内的灵力也为之迟滞了。
  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唐时方才那讲正气的一系列言语造成的。
  唐时是个什么人?歪理邪说的专家!
  他此人是邪气,又哪里有什么正气?
  可是此刻,他便是正——
  “我说杀你便杀你,决不食言,此乃行之正!”
  话音落地,唐时一掌拍出,于是江流翻转,平湖倒泄,无边幻境伴随着唐时这一掌而压向赫连松!
  “大丈夫顶天立地,即便老子玩儿的是阴谋诡计,也是光明正大地告诉你了,这是阳谋——此乃身之直!”
  身形瞬移,唐时身下的那巨大的潭面,此刻便化作了他意境之中那巨大的湖泊。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清朗奇骏的浩然山,便倒映在这水中,脱去了它原本被这正气宗所占的晦气,似乎在唐时这术法之中重获新生,于是山清水秀,一瞬间除去污浊,风起浪逐,似乎也能瞧见这水面上一叶孤舟,老翁白发——
  何人于镜湖垂钓,却是山风吹解。
  唐时横起一腿,便扫出去,击碎江南烟雨重重。
  那是词人清醒之中带着迷幻的梦境,是江南烟雨,是天水朦胧,是那隐隐约约没入了天际的孤鸿之影,模糊了,一道分明的界限。
  众人仿佛能够听到那镜面破碎的声音,清脆响亮地碎落一地,于是所有的画面在眼前流转,剩下的乃是这湖面上烟波浩渺……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化用的这一句,也算精妙。
  唐时唇边挂笑,眼神却冷,便一脚踹在了邱峰身上!
  此刻,他身形回转,在这他营造出来的意境之中,他便是主宰者。
  他是念诗人,他是作诗人,他捕捉那诗词的魂灵,于是挟之以宰割天下!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
  人籁者,器乐之声;天籁者,风也。
  于是后面的一切,豁然贯通——风?何风?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正气歌》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又曰:“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正气,非小人之气,亦非他正气宗之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他唐时修的不是正气,却不妨碍他领悟正气!
  他是天生的偷师者,正气宗修习《浩然正气心法》,却半点无正气,其污秽肮脏,比之邪魔又有何输?他唐时不正,那是他天生小人,从不修正道,便本身是正道。
  这正气宗,修的是正道,行的是邪事!
  如此,正气全无,早该衰败——今日便由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此等人开开眼。
  “尔等以浩然正气剑制我,今日便还尔等浩然正气!”
  唐时声音清明之中带着狂气,像那酒后书生,醉意疏狂,一舔嘴唇,却有无尽邪气漫散开来。
  你道何是正,何是邪?唐时不知道。
  他便是正,他便是邪,他不是正,他不是邪,他是唐时——
  正如是非当年说,是者非,非者是,是非者非,非是者是……
  这本就是这天下间难解的谜题与无尽的循环,当年的是非不能答,今日的唐时也不能答。他答的是这天地浩然,正气沧桑!
  “剑来——”
  右臂一展,环绕在他身周那些墨气更加浓重,无数的书法字绕行其中,顺着他的右臂旋转到他的小臂周围。在他那轻声断喝之后,天地之间忽然只余下了那长剑吟风的声音,雪亮的剑光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只在他那声音落地之后,便见一柄雪色的长剑已经被他轻轻握在了手中。
  吹雪剑!
  远处尹吹雪的目光忽然之间凝注了,他眼底迸发出无尽的杀机,可是脑海之中却是一片的恍惚——再见已经是三千六百余年,它却在别人的手中。
  “吹雪……”
  吹雪剑,光洁如新,似秋水长天坠落湖中,于是天下的景致一下便改变了——
  唐时的身形忽然就变得轻灵起来,眼神看似淡漠,却是杀机更盛,只是他此刻给人的感觉相当云淡风轻,便像是那湖面上吹来的一缕风。
  这湖面上,那一座亭台,在唐时的剑抬起来的时候,在唐时随着身体之中那种充盈的气韵而起来的时候,缓缓地由模糊到清晰。那是笼罩在烟雾之中的亭台,却随着这浩然山上无数聚拢的清光而开始变得清楚。
  唐时的目光穿透着浩淼烟波,终于看清了——那亭台的名字,快哉亭。
  青袍静止不动,而长剑扬起,他曾学过点翠门掌门行云道人的一招“抽地脉”,此刻便剑诀一指,“抽——浩然正气!”
  浩然山,名为浩然,这山必有千年沧桑气,即便是多年为正气宗所压,却正气不减。
  若减去半分,又何为正气?
  唐时灵力疯狂涌动旋转起来,四面八方忽然就有山崩地裂的声音,然而这可怕的声音只是响动了片刻,整个世界都为之寂静了,没有风,也没有云,没有了山崩地裂的声音,也没有了山间河流奔涌了声音。
  可是这转瞬之间起来的,是什么呢?
  什么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忽然就亮起来了呢?
  风声……
  从九霄云外、从江河湖海、从崇山峻岭,风来!
  唐时横剑,手指抚过剑尖,便听到了那风声——
  而后他便像是化作了那四面八方吹来的风,那一剑,也化作了风。
  剑尖凝着光,那是千里的风汇聚来的星光,整个世界都为之暗淡了。只有那剑尖亮起来的,一点星光!这便是那一点浩然气,是唐时心中的浩然气,尽皆凝聚!
  吹雪剑疾行而去,像是云际落下的流星,又像是一点吹落的朔雪,唐时眼神淡淡,薄唇轻抿,只这样从浩然山峰之间滑落,从潭面飞掠而过,身姿惊鸿,乃是天外飞仙一剑!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剑尖轻轻一点,于是千万里长风吹度,尽皆汇聚在一起,又轰然碎裂,在唐时的眼底,弥散了,消无了……
  ☆、第十章 科学地作死
  一剑而已,能杀的只有一人。
  那一点星光没入赫连松的眉心,于是瞬间消弭,赫连松整个人变成了一颗石头,坠入了下面忽然之间已经恢复阴冷黑暗的湖中。
  唐时忽然觉得,自己的杀人简直像是一场表演,又华丽又装逼。
  不过杀人的感觉,很好。
  吹雪剑一撤,唐时便觉得手有些发软,毕竟是刚刚进入金丹中期,还有一点不适应,也许是因为……这吹雪剑有些与自己不对路吧?唐时知道这一把剑不过是他刚刚认主出来的,不过相当好用就是了。
  只是唐时高兴了,现在的尹吹雪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一把剑……
  即便是穿透这千年岁月,似乎也还是当年模样。
  他眼底的怀念,逐渐地被杀机取代……
  这边解决赫连松,那边却还有两个人沉浸在之前唐时那漫天的杀气之中,于柏成已经是个垂死挣扎的,邱峰却是赫连松之外的唯一金丹后期,原本他对唐时是凛然不惧,可是方才唐时那一招实在……让人有些害怕了,这样的本事,又岂是寻常人可以相比的?
  唐时看了还没来得及动手的邱峰和于柏成一眼,继续翻开第二首诗。
  要做就做绝了,这才是唐时的信条。
  邱峰一看,却已经来不及哀悼赫连松已经陨落的事实,只道;“快拦住他!”
  于柏成看了邱峰一眼,却兵不动手,而是转身就跑——他已经被杀怕了,唐时就是一个怪物,如今说什么保卫正气宗,可是正气宗已经是大势已去,还说什么保卫?聪明人,这个时候就应该明哲保身!
  所以于柏成这个时候跑路,虽然让唐时惊讶,可是心中又大笑了一声:“跑得好,跑得好!”
  这人绝对是个精明人啊!
  只可惜,精明人死得快。
  不同于遇到一点事情就要叛变的于柏成,邱峰冷哼了一声,道:“今日你跑,我便让你亡——”
  手起剑落,竟然在于柏成最没有想到的方向,将他一剑断为了两截。
  唐时心里一震,只觉得这邱峰下手毒,根本没有留情,在正气宗垂危的时候,大家跑路乃是寻常的选择,可是这邱峰却像是要将所有背叛正气宗的人全部赶尽杀绝一般。
  若是平时,唐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这就是要坏自己的事情了。
  果然,在于柏成被杀之后,下面的情况就有些骚动了起来,所有人又是害怕又是恐慌,只是很快就被邱峰安抚住了:“你们可想过,如今你们灭了我正气宗,日后大荒之中的正气宗前辈们又怎能容你们?今日你们灭掉了正气宗,他日便是正气宗灭尔等全门!”
  尹吹雪笑了一声:“那于柏成长老觉得怎样合适?”
  “你们立刻退出去,我们之间的旧账一笔勾销,再不过问。”于柏成朗声说道。
  下面的人是面面相觑,事情只要一扯到大荒,就带了一些莫名的玄妙。
  只可惜下面的人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事情根本没有善了的可能?
  当下尹吹雪便冷笑了,一声,大荒又如何?当初他也是大荒那边的修士,大荒不过是一个更高等级的修士平台,只要有实力,纵横大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吧?
  “今日已经杀了你正气宗这么多人,我们的人也折损了这么多,凭什么无功而返?你以为大荒是个什么地方?大荒有大荒的规矩,即便是不灭了你正气宗,现在这情况,也已经是死仇了。有一句话,斩草要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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